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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催眠
    “呸!”田义一甩头,重重的将一口口水吐在地上,随即冷哼道,“胆小鬼!”

    他满脸尽是不屑的神情,眼角甚至带着好几分悲愤之色,咬着牙说:“阁老只要再稍稍坚持一下,矿税就废了——如今,唉!胆小误事啊!”

    沈一贯被他指责得抬不起头来,红着脸,双手不停的互搓,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解释:“来的人强夺——”

    但是,这个解释只是表面上的掩饰,田义根本不接受——他瞪起眼来,越发气愤的说:“阁老怎不早早的送了出去,布告天下,便怎么也追不回了——凡事拖拖拉拉,挨蹭挨蹭的,像个女人,当然非娱事不可!”

    这么一说,沈一贯觉得委屈了,他定了定神,又觉得田义对他的指责过分了些,于是抬起头来解释:“本阁曾上疏,说上谕已发;无奈,万岁爷派人来强夺,擅自翻索内阁的文书,搜出上谕与预拟的遗绍——内阁无人能阻挡!”

    他几乎忍不住要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全盘都给托出:

    当时,他确实想不交出上论,但是,奉了万历皇帝来的人个个如狼似虎,不但强行翻索抢夺,还顺势推了他一把。

    他一跤摔到地上——

    跌倒在地的时候,虽然并未受伤,心中却涌起了痛不欲生的感觉。

    “本阁——国之首辅,竟然被人随意推倒——尊严何在啊!”

    他内心中所受到的伤害远远的超过了其他的一切,他觉得,他的人格被摧折,尊严被践踏,他被彻彻底底的打倒了。

    因此,他放弃了努力。

    但是,这个话他又羞于向田义启齿,涨红了脸,急切得发起抖来。

    而心里还有一大堆的话也不敢说出来——他只能偷偷的想着,想假若此刻的自己置身在渺无人烟的旷野之中,便可以高举着双臂,放开喉咙大声的嘶喊:“自古以来都是‘君无戏言’的呀,我今天遇到的是什么皇帝啊!”

    甚至,他可以向天控诉:“他说话不算话,却教我难以做人——”

    更甚者,他想自己退回童年的时光中,当着教他读诵“人无信不立”的章句的塾师,把这一页经典一寸一寸的撕个粉碎。

    他想——

    但是,在现实中,他什么声音、什么动作都发不出来。

    他只有默默的低着头,接受事实:上谕毕竟是被强夺回去了。

    也明明知道,田义看不起他了——他听到田义依旧在恨声的说:“万岁爷拿着刀要杀咱家,咱家也没躲——有什么好怕的呢?刀架在脖子上,咱家还是要说,上论已经发了;不能追回;做皇帝的人,说话要算数,说了话不算,那便是无赖——”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田义,自己硬不起来——即便心里再怎么痛苦难受,也只有低着头接受万历皇帝的决定。

    他“柔顺”的做官术已经持行了几十年了,早已经成为他真实的政治性格,根本无法改变了,再怎么屈辱的事他都会忍耐,会接受:更何况,在这件事上,他还想得出一些话来掩饰自己的软弱,甚或用来欺骗自己——他想道:“啊,我已尽了力了,前后几次与来人周旋。也竭尽所能的上了奏疏——”

    接下来却是又一个转折,理由更充足了:“即便刚硬如田司礼这样,也一样不管用啊,万岁爷是铁了心要食言背信了,任谁都劝不住的——”

    因此,他反而振振有词的向田义说:“圣心已定,我等能坚持什么呢?即便陪上本阁这条老命,万岁爷还是一样要食言背信的——”

    这一说,倒让两个人心里都好过了一些;但只是,他根本没有去想,万历皇帝这一场忽来忽去的无名的病,其实不过是整个大明朝荒谬绝伦的病态的象征而已。

    而万历皇帝的病其实并不曾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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