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矿税
也不会忘了要替自己敛财,于是成了双重剥削;矿监、税使所到之处无不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本地一户财主,姓郑;只为送关节的花费少了些,没遂了矿监大人的意,竟硬指着他家祖坟里是矿脉,要开挖取矿,又说此矿是稀世宝矿,价值连城,着他家先缴矿税银三千两;这样吵闹了几回,生生的把郑财主给折腾得又气又急、又怨又怒的,只是拿了这批无法无天的太监没奈何,一口气上不来,竟此一命鸣呼了;可这批恶人还是不罢休,逼着郑财主家里人卖田卖地的,硬凑出五千两银子来才松口,答应不挖他家祖坟——”
顾宪成听得颓然一叹,喃喃的说道:“这还有王法吗?”
他发出的声音很低微,心里所汹涌澎湃的浪潮却极巨大;身为读书人,一股自发的使命感已先自令他无法袖手,乃至于对百姓的同情与悲悯,和政治改革的理想——心中的火焰燃烧得更炽热了,直到这一夜的夜谈结束,他无法入眠,脑海中一直在反覆的思索着这些百姓们的心声和自己所能尽力的管道。
想到东方既时候,他披衣而起,一看小童犹自酣睡,便不去叫醒他而已先点亮了灯,取了纸笔,研了墨,奋笔疾书了起来。
等到其他住宿的客人在隔壁间开始发出声息,乃至于自己的小僮从睡梦中醒来、天色大亮的时候,他的一封长信也已经写就了。
信中洋洋洒洒的既详细陈述了他在旅店中所听闻的一切以及他自己心中的忧思;最后,他在心情极度的激动下写着:
宪成今已罢官家居,无职无位,本不当多言政事,但是,身为读书人,宪成无时无刻不耿耿以天下苍生为念,客中见闻,率为民生疾苦与大明弊病;敢以民情上达,祈为万民造福,减免‘矿税’之徵——
他致书的对象是内阁大学士陈于陛——既已罢官削职,他已经失去了上奏疏给万历皇帝的资格了,而只能以“平民”的身分写信给政府官员,请求他们注意“矿税”的弊害,从而设法废止;而陈于陛已是他心目中少数几个正直有能的官员了,而且比之于孙丕扬等人,陈于陛所出任的内阁大学士的职位更适于向万历皇帝争取废除矿税。
写信的同时,他的心中涌现着的是一股绝大的希望与力量,他相信,以陈于陛的人品、胸怀,在了解这些民间的问题之后,一定会尽力的去影响万历皇帝——这个希望与力量支援着他的精神,使他飞快的处理着这件事;信一写好他就立刻封缄,并且立刻命小僮送到距离最近的驿站去,付了双倍的价钱,商请专门负责递送公文的驿卒顺道将他的信送达京师——
然而,离开京师已有一段时日的他,对某些消息已经失去了相当程度的灵通——陈于陛早在他写信之前就已经好几度的向万历皇帝上疏,请求废除矿税,却毫无任何作用;万历皇帝不是根本没叫太监们把奏疏念给他听,就是下道诏书痛骂他一顿,指他违逆君命——等到陈于陛收到他书信时,不但已经无力再向万历皇帝做徒劳无功的抗争,甚至已经为了这件事而忧烦气闷得大大的影响了健康。
这一天京师大雪,气候寒冷,但是,陈于陛的全身却因疾病而发着高烧;他瘦削的脸庞通红得如在火上烧烤,唇色却是青的,双目紧闭,呓语不断;几名大夫和子侄们日夜轮班守候着,但却因为他的呓语低微而含糊,根本分辨不清楚,大家也总以他的病情为主要关切目标,并不怎么去细究;偶尔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呓语却停了,身边的人更不好问他;这样,连病了好一段日子下来,他便始终也没有机会传达出心声来,等到病情一天天的沉重下去,他连偶尔清醒的时候也少到几乎没有了,他的呓语只成了呻吟。
顾宪成寄来的信被恭恭敬敬的放在他的书桌上,等待他康复后阅读;但是,这个时刻似乎永远也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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