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德之贼
的瘦尖脸上满布皱纹,嘴唇、下巴上留着几许花白胡须,声音从胡须后面发出来,便几近于无,好在他这话也不是要说给别人听的——此刻他的书房中除了他自己以外,就只有墙上挂的一幅画中有人而已!
可是,他的感慨还没有完全抒发,就已经有人打断了他的独白;家人来报:“许国许大人来访!”
“快请……”许国的职位是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仅次于他的为次辅,一向与他相善,因此他一听这个名字就不假思索的命请,一面却不自觉的嘀咕了一声:“还下着雨呢,他倒好兴致!”
说着,一面举步出迎;由于两人同朝为官,而且私交甚笃,有如至亲好友,便无须如上宾外客般的客套拘礼,直接就迎入书房中坐了。
申时行的这间书房布置得颇具匠心,壁上正中挂着一幅南唐董源的名画《洞天山堂》,两旁的对联却是元末倪云林的真迹,写的是王维的诗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这组字画当然是申时行亲自精心配置的,字里画间暗寓着他的心态;王维官右丞,他现任首辅,乃是实质的丞相,论身分也相当;而诗画的内容却又标榜着高古、隐逸、与世无争,便彷佛在代替他发言说:“我现在是位高权重的丞相,但我的心却是清高的,高得随时可以挂冠而去,隐逸山林!”
虽然这话是在自欺欺人,但因为他贵为首辅,便从来也没有人揭穿过真相;许国则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的习惯了,而且在官场打滚了几十年,早就懂得面具和真面目之间的一切学问,因此,走进书房、在客位上就座、乃至接过盖碗来喝茶,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他根本连看都不看墙上的字画一眼。
啜了口茶,申时行便率先说话,他唤着许国的字说:“维桢,你真好兴致,这等大雨滂沱的日子,还出来串门子;我就不行了,虽然在家里闷得慌,这把老骨头却打不起劲出门找朋友呢!”
许国眯着眼笑了起来:“老公祖是修养好,在家坐得住;下官实在是因为几天不上朝了,蹲在家里,总觉得骨头都快生锈了,就是冒了雨也要出来走动走动!”
申时行摸摸胡子道:“幸好你我两家住得近,以后不上朝的日子,你就上我这儿来下盘棋,解解闷吧,免得你我这两把老骨头都生起锈来!”
许国先点了两下头道:“这么一来,就不怕没朝可上了!”
说着,他却又摇了两下头,自顾自似的低声说道:“却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有朝可上呢?”
可是,一听这话,申时行却倏的睁大了眼睛,悚然心惊似的注视着许国,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语重心长的对许国说:“维桢,你该不是——真的来找我闲嗑牙的吧?”
许国的反应也是谨慎的,但是,他的个性本来就比较木强,地位没有申时行高,顾忌也就没那么多,他只是压低了嗓门说话,内容却没有太多的保留:“老公祖——宫里传出来的话,老公祖一定早就知道了;郑德妃志在后座,果真让她生了皇子,将来准出乱子!万岁爷这样三天两头的不上朝,到底也不是长久之计——老公祖一朝首辅,肩挑天下大任,想必已有了防治之道,如有差遣,下官万死不辞!”
申时行听他说着话,眼皮却渐渐的阖拢了,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话,才又慢慢的睁开了,眼光中流露着一股茫然的神色,半晌才在喉咙中干咳了一声,拱了拱手说:“如何防治,愿维桢有以教我!”
他这么一说,便轮到许国愣住了,也一样的过了半晌才说话:“老公祖或可率领群臣上书……”
申时行报之以一个苦笑,连声说:“或可一试,或可一试……”
许国看他满口应承,神色却有异,便问:“老公祖莫非有什么碍难之处?”
申时行干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