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狷介之士
对明朝来说,建州左卫的通贡,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不到两千人口的建州左卫,比起全国最小的一个县份的规模来都还嫌小呢——因此,公文来了,也就依往例办理,几纸文书在户部和吏部等几个单位打了个转之后就出去了;满朝的官员没有人认为这件事还需要再思考、再研究,更没有人认为这件事有半点重要性;只有处理档案的小吏,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一字一句的把这件事抄在记录里,以做为日后修“实录”时的资料;抄完后脑中也就不留任何的印象了,更遑论是日理万机的首辅申时行,甚或是一机都不理的万历皇帝。
申时行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了,为了立储、暂停早朝、经筵等几件事,朝中的大臣们对他的“乡愿”的处理方式,抱持“不满”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原本就暗潮汹涌的政治上倾轧、斗争的对象、一向被他视为假想敌、觊觎他首辅宝座的次辅许国等人之外,更有一股新的势力在逐渐成形,虽然还没有茁壮到足以产生出重大的影响力来,但是,久居政坛的他,尽管表面乡愿,实际上还是拥有着极敏锐的“政治鼻”——这股新兴的势力尽管还没有造成气候,他敏锐的政治鼻却已经嗅出味道来了。
那是以顾宪成和雒于仁为首的两股力量。
雒于仁是个狂狷之士,脾气又直又冲,再加上脑袋里装满了典籍中所记载的古圣先贤的政治理想、古代的明君圣主的种种作为,以及历代的盛世的美好状况,对现世的不满便既强烈而又随时会脱口而出的大事抨击;他的态度倨傲,言辞犀利,气势凌人,外加一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口头禅,竟己开始赢得了一些人的共鸣,几个人经常聚在一起,严厉的批评着时局,隐隐的形成了一个小集团。
顾宪成的发展与雒于仁类似而略有不同——尽管顾宪成在内心深处的政治理想和不满现状与雒于仁是一致的,但是因为两人的个性不同,表现的方式也就有所殊异;顾宪成的外表温文儒雅,思虑细密严谨,学养深厚,说起话来总是不疾不徐的引经据典、条理分明的说古论今;因此,他就更孚众望,尤其是年轻一代初涉官场、内心的理想还没有全部被现实吞灭的为数众多的中、下级官员们,人人都喜欢听他发表从学术出发的时事评论,因此,自动聚集到他身边去的人与日俱增,也隐隐的形成了一个小集团。
种种的情况,看在老于世故的申时行眼中,背就驼得更厉害了——他的心里当然是雪亮的,这些新兴的势力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的心里更是隐隐的产生了一种恐惧感,两股新兴势力的领袖人物都是年轻人,年轻得如初升的旭日,初发的绿芽般的朝气蓬勃,充满了生命力,仅仅这一点就已经给他带来了无形的压力和威胁——夹处在万历皇帝和满朝大臣之间,他早已没有任何进取、作为的想头,只求能够安稳的保持住自己的官位而不被迫下台;可是,这些年轻人却像不肯成全他似的,一心想把他赶下台!
“一群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
他不由自主的从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慨叹:“书读多了,就只知道汉文景、唐贞观的典故;摸不到大明朝的万历爷的心,想什么还不都是白搭!”
顾宪成口中再三重复着、期许着的“万历之治”,何尝没有出现在别人的心中出现过呢?又何尝不是他曾经怀抱过的理想呢?早在十四年前,万历皇帝接掌帝位之初,满朝的文武大臣,乃至于全国的一亿百姓,谁不满心的盼望着“万历之治”的到来呢?尤其是故太师张居正,鞠躬尽瘁了一辈子,所为的还不就是“万历之治”这四个字吗?结果又是什么样的下场呢?祸遗子孙而已!
从张居正下世至今,整整的四年了,四年来,“万历之治”这四个字已经只是心中的一场故梦了!
张居正的一切苦心都白费了,受过完整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