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牛一把自己预定的旅店名字添加在纸上。
六月二日,从伏见没有传来任何声息,牛一在住处独自为信长公举办第十七个忌辰。去年,牛一在信长公的牌位前,骄傲地报告自己完成了《信长记》,可在第十七个忌辰的今年,他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汇报。他在牌位前点上香火,供奉了两颗金平糖——比往年少了一颗。他屏退女仆和那个女人,独自坐在佛龛前。和才藏会面时,他在心中就做出一个决定。
“信长公。”牛一嘟囔着,“很快,我要路过丹波,沿着山阳道向西进发。我觉得秀吉当年的行动挺奇怪的,说不定能在那一带寻到线索。如果去了,还得不到任何线索的话……”
牛一轻轻咬着嘴唇,难以开口说出最后的手段。当他命令才藏从卖毛笔的源兵卫那里夺回《信长记》的时候,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出这个手段。
(我的书被源兵卫偷抄了,我也可以模仿他,采取同样手法,让才藏和女人完成。如何?)
对方是隐居在东山慈照寺东求堂的近卫前久和吉田神杜的吉田兼见,这两人都是著名的文人,据可靠传闻,他们会认真地写日记。可以让才藏和女人悄悄潜入两人的住所或书房,找到并誊抄天正十年时的日记和记录。如果有必要,可以让才藏将他们绑起,带回来。然后自己钻到两人的宅子里,找寻线索,最后隐约向他们透露一点誊抄来的事项,追查本能寺的真相,质问信长公遗骸的去向。
这就是留到最后的非常手段。
牛一一直用“吉风”的名字写信给前久,嘘寒问暖。虽然两年前,前久拒绝会见,但如果自己承诺支付十枚金币,作为讨要墨宝的费用,或许能行吧。
他和吉田兼见还没有接触,但若提出愿意秘密敬奉大笔香火钱,或许很容易获得跟这个神官面谈的机会。
(就算把那《信长记》三十枚金币稿费全用光又如何?)
牛一下定决心。第二天,牛一吃掉一颗供奉的金平糖,将余下的一颗塞进女人的嘴里,她高兴得哭了。
牛一擦着女人脸上的泪,说了一句话。
“我们去有马。”这是和作为文人的过去告别。这也是作为信长公遗骸搜寻者活在世上的证明。
牛一从书库里拿出藏书、史料,摆放在院子里。那些有自己加注的珍本,卖不了大价钱,索性烧掉。他首先烧毁《信长记》的草稿(二稿),只留下三卷书——带到伏见城的“天满版”、从伏见城誊抄回来的“伏见版”之副本,还有首卷。
一瞬间,他也想烧掉首卷,但还是很难舍弃。写得虽然不好,毕竟是心血之作,实难割舍。他也知道这本书在内容方面主要依据清洲老臣的转述,信长公的形象过于理想化,和事实相差挺大。
尤其是桶狭间之战,因为史料不足,自己就以两个小兵的夸口为基础,从一开始就将其想象成一场冒着风雨取得的奇迹般胜利。那和理想化的信长公的形象最为吻合。当源兵卫指出这种想象的不合理性时,自己一时间曾迷惑过,但后来想想,如果那场胜利如源兵卫所说,是靠秀吉的谋略取得的,太阁大人就不应该那么讨厌提及桶狭间之战了。他或许要自吹自擂的。牛一在脑海里自说自话。
记述信长公后半生的《信长记》有“天满版”和“伏见版”,必须要两者择一。
直到最后,牛一都不知该如何选择。
虽然“伏见版”是自己特意去舟入学问所誊抄回来的,但越读越觉得丧气。尤其是卷七开头处,太阁大人把天正二年元旦,朝仓、浅井头骨被当做器皿的内容添加进去,那是牛一最不想触及的信长公的耻辱。后世对于信长公的评价肯定会因此受到影响,或许作者本人的立场和意图也会受到怀疑。
“但也不能因此就烧掉‘伏见版’的副本,只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