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琴剑锁寒江
把我扯到他反叛的阴谋里去,一边又让你来搞什么‘美人计’!来日夫概谋反之罪大白于天下,我是倾天河之水也洗不清啊!我孙武也算是半世英雄,险些被你一个小妇人弄入陷阱,区区小女子你,你竟敢加害于我!有道是贪图钓饵,早晚吞钩,可是你大概不曾想到,钓鱼不成,钓饵反被鱼食!”
孙武越说越冲动,逻辑推理,越推越远。他本来是想压抑着内心的火气的,可是他到底压抑不住。孙武判断夫概把漪罗要当成“钓饵”是完全正确的,可他进一步说漪罗与夫概沆瀣一气,设陷阱,做成“美人计”,伟大的将军就大错特错了。
孙武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吴国拜将之后,无尽无休的战争生活,在悄悄地,无情地改变着他。战争的节节胜利,使他变得非常地自信,自信得有些偏执了。将军身经百战建立功勋,他对于建功立业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功勋简直成了他的包袱,他是绝对不肯轻易抛弃和毁掉的。他把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功名和吴国的社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敏感而又警觉着一切可能危及吴国的任何人和事。
他早年在演兵场上杀了两位王妃,他眼看着勇士要离在江中溺死,说明他的生命中本来就有冷酷的东西,而连年的征战,浴血搏杀,使他那些冷酷的原素,膨胀了。他向来善于临机决断,向来为了自己的既定目标,敢于去历险,敢于去死,还有什么东西,他不敢于抛弃呢?如今又正是他半生中最焦烦的时候,而这无法排遣的焦烦,渊薮之一,便是夫概的阴谋。今日,他的冷酷,他的偏执,乃至他的焦虑和烦躁,全部都使在了漪罗身上。当他推断出“美人计”,“陷阱”,“钓饵”,“加害”的结果的时候,竟然疯狂地去取了挂在墙上的“依剑”。
他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剑。剑发出了嗡的一响。
漪罗几乎吓瘫了,惊叫:“将军!你,你,你要杀死我吗?”
孙武的手抖了一下。那根爱的神经被弹动了,他如何下得了手呢?
漪罗哭了,哭得很委屈,很伤心。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不劳你的大驾!我……自己能死!”
当啷,孙武把剑扔在了地上。
天愈来愈暗了。风贴着地皮儿在运行,房中可以听到风的呜咽声。雨到底是要下来了,孙武忽然就觉得冷,打了个寒战。
漪罗忍住了如泉水涌流的泪,抽泣着,绝望地爬过去,拾那剑。她张开泪眼,看着自己亲手铸造的依剑,感到一种断肠之痛;难道就这样一剑割断了喉咙,割断了尘缘么?依剑哪,依剑,自己造的剑割断自己的生命,这是为什么?漪罗你真是够凄惨的了,你生于乱世,你颠沛流离,你还没有好好地活过呢!你是怎样就把你的爱托付给了这个冷酷的人?你究竟是为什么要给他铸剑又要到战场来找他?你难道不知道他曾经毫不怜惜地砍掉了你姐姐的头颅么?她想着,想得心痛,她思忖,长剑一横,就再也不会有所思,有所爱,有所恋了吧?可人死了之后,魂魄依托什么?孤魂能找到姐姐么?能回到故乡去么?她摇了摇头,两眼茫然,透过泪水,看了看孙武,孙武背对着墙。雨终于下来了,铜钱大的雨点敲打摇撼着窗棂,风雨声裹挟着电闪和雷鸣扫荡着世界。每一种声音,都让漪罗打抖。孙武大约是心火降不下来,索性又去推开了窗子,站到窗前去任风雨斜扫。漪罗哽咽着喃喃自语,雨下得好,真好,下他七七四十九天吧,洗净漪罗身上的血,让干于净净的漪罗,干干净净地去吧……
可是,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孙武!”她嘶吼。孙武的身体抖了一下,没回头。
“孙武,你听着。漪罗死要死个明白。你糊涂了?你癫疯了?你说明白我再去死不迟,你从何得知我策划谋反?你从何得见我是夫概同谋?你太看重我了,将军!”她又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