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直指不花剌。
不打新都撒马尔罕、旧都玉龙杰赤,而直取位于河中地区的不花剌,是成吉思汗用兵的高妙之处。分兵攻取锡尔河一线的重要城镇,是为将来攻取首都撒马尔罕预先扫平障碍,而以主力部队直捣不花剌,则从根本上切断了新旧两都的联系,防止二者首尾呼应,彼此救援。
在战争初期,分兵出击,清除外围障碍,再在决战阶段迅速合拢军队,对某个战略要点形成重兵包围,这种战术,在成吉思汗一生中曾被反复使用,而且屡试不爽。
不花剌是花剌子模最繁荣富庶的城市之一,由城堡、内城、外城三部分组成,城堡不是建于内城中,而是建于内城外,城内建有许多清真寺,纺织业十分发达。
蒙军攻克不花剌城是在一二二〇年二月。之后,蒙古大军很快离开了不花剌,向东南约有五天路程的花剌子模新都撒马尔罕挺进。
远离蒙古本土的蒙军必须不断地从当地征集市民和农民补充兵员,以担任运输、造作等辅助工作或在攻城时充当先锋。三月,撒马尔罕守军请降。成吉思汗从撒马尔罕分兵五万,交给三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指挥,去攻取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临行,成吉思汗一再叮咛三个儿子要密切配合、协同作战,他尤其语重心长地告诫术赤:“你是我的长子,无论如何,一定要给弟弟们起到表率作用。”
术赤没有言声。父亲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深深地刺伤了他——难道有不和就必然是我的责任吗?
成吉思汗疏忽了,他只当术赤不说话是表示默许。
晚上,成吉思汗留下他的四个儿子共进晚餐。窝阔台、拖雷对两个哥哥间的矛盾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忧虑,气氛活跃不起来。术赤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面前的杯盘,察合台则皱着眉头厌恶地望着他。
人的感情常常复杂得连自己也琢磨不透。察合台憎恶术赤的缘由仅仅是因为术赤不一定是父汗的儿子吗?不是。性格不和吗?有点,但还不至于到水火不容的地步。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形如陌路呢?其实,连察合台自己也弄不清楚。
桩桩往事回旋于脑际,面前这张依然清俊的面容曾给过他多少难堪的刺激?术赤做任何事情都出类拔萃,让他和弟弟们相形见绌,无法逾越。有时他安慰自己说术赤与他毫不相干,可一转眼又倍感术赤给自己造成的无形的压力。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光的推移,这种压力日重一日,他的恨也在与日俱增。
成吉思汗没料到饭桌上的气氛会是这样。术赤的表情令他琢磨不透,他不知是悲哀还是惊恐地预感到,术赤正在离他远去,最终留给他的,只剩一个追不回的背影,一段抹不平的牵念。
似乎心有所感。恰在这时,术赤抬头看了他父汗一眼,黑黑的、明亮的眼中倏忽闪过一丝忧伤的笑容。
成吉思汗顿觉心如刀绞。
究竟有谁能理解做父亲的苦衷?他老了。尽管死亡的暗影还只是偶然袭上心头,他毕竟还是意识到了年龄与死亡的距离。他一生厮杀,征服过无数敌人,却有两样东西始终征服不了:一个是死神,一个是心头的爱恋。
他爱妻儿兄弟、爱朋友将士、爱围猎、爱马也爱酒色,能够超越这些的人无疑是圣人,而他此生注定只能做个普普通通、实实在在的草原人。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西征的路上,再也回不到他眷恋的故乡,可只要跨上战马,他决不回头。唯一的愿望是在他死前能看到儿子们亲密无间彼此相处,将他所开创的事业发扬光大,可惜,他恐怕看不到了,永远也看不到了。
成吉思汗想起了一个故事。伴着这个故事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幅辛酸温馨的画面:幼小的孩子们围在勤劳的母亲身边,床头一盏昏暗的蜡烛为小小的帐子增加了些许静谧。母亲借着烛光一边缝补着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