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迈向新的千年 6
或意识形态取向——将平常百姓转为热情政治公民的动力也从此告终。对于多数百姓而言,如今甚至连那种与国家认同的集体意识,也已改头换面,得借由全民性的运动、球队,或种种非政治性的象征来号召,其所能赢取的向心力远比国家机制为大。
也许有人曾想,如此一来,民众的政治热情既失,当局应该无虞制肘,大可放手制定政策才是;事实上效果刚好相反。剩下来继续热心鼓吹的人士——有时也许是出于公共福祉,更多时候却是为了个别群体利益——对政治的制肘程度,不下于一般性目的的政治党派,有时甚至可能更甚。因为压力团体与一般性政党不同,它们可以个别集中火力,专注在特定的单一目标之上。更有甚者,由于政府有系统地采取回避选举过程的手段,更加扩大了大众媒体的政治功能。媒体深入每一家庭,在公共事物与一般男女老少之间,提供了到目前为止最为有力的传播工具。媒体无孔不入的能力,对当政者希望保持沉默的话题挖掘报导不遗余力,同时也给予一般大众发表其感想,发泄其感情,一吐在正式民主渠道设计中不能畅所欲言的心声的机会。媒体,因此成为公共事务舞台上的主要角色;政客利用它,也顾忌它。科技的进步,更使得媒体的威力难于控制,甚至在高度独裁的国家里也是如此。而国家权力的没落,更使得非独裁国家对媒体力量难以垄断。随着本世纪的结束,媒体在政治过程中的地位,显然比政党及选举系统更为重要,并极有可能如此持续下去——除非政治之路突然转弯,远离民主而去。然而媒体对抗政府秘密政治的效果固然很大,却绝非实现民主政体本义的手段。
媒体、全民选出的代议机构、甚至连“人民”本身,都无法以“治理”一词的实际意义进行“治理”。而在另一方面,拥有“治权”的政府,或任何从事公共决策的类似形式体,却也不再能反民意或无民意而行之,一如人民也无法反政府或无政府而生存。不管好或坏,二十世纪的凡夫俗子,势将以集体势力的角色留名青史。除去神权式的政治之外,每一个政权,如今都得向人民那里取得权力来源,甚至连那些大规模凌虐残杀本国百姓的国家也不例外。一度流行的“极权主义”称谓,即意味着民粹主义的观念。因为如果“人民”的想法无关紧要——即他们对那些假其名统治他们者做何感想——又何必麻烦“人民”去思索其统治者认为恰当的看法呢?对老天、对传统、对上级,甘心服从,社会上阶级分明,政府从中获取百姓一致遵从的时代,已经渐成过去式了。甚至连伊斯兰的“原教旨主义”政权,目前最兴旺的神权政治,也不是以安拉的旨意行之,而是在普通百姓大量动员,向不受欢迎的政府进行抗争之下方才获得。不论“人民”是否有权选出自己的政府,“人民”力量对公众事务的干涉能力——不论主动或被动——都扮演着决定性的角色。
事实上;正因为遍数20世纪史,无比凶残的暴政层出不穷,欲以少数势力强加多数的事例也历历俱在——如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更证明权威压迫力量的有限。甚至连最无情、最残忍的统治者,也警觉到徒有无限大权,并不能取代政治资产及权力技巧,即公众对政权当局的合法认同意识,相当程度的主动支持,以及统治者的决策治理能力。此外,人民并需有服从意愿——尤其于危急之剑——这种意愿一旦消失(如1989年间的东欧),政权便只有下台一条路,虽然它们仍然拥有政府中文武及特工单位的拥护。简单地说,正与表面的现象相反,20世纪的历史告诉我们,一个独裁者尽可以在有违“全体”民众的情况下掌权“一段”时间,或在违反“部分”民众之下“永久”掌权,却不能“永久”地违反“所有”民众。诚然,对处在长期被压迫状态下的少数弱者,或那些遭受了一代以上普遍苦难的可怜人而言,这种真相并不能带来任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