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孤亭惹漫愁
那个户曹掾将名册递上来时,我扫了两眼,将名册一扔,突然上前将他的前襟撕开,从他胸前掏出另外一封简书,那上面写的才是这个郡真正的首恶大猾。这个户曹掾吓瘫了,马上匍匐请罪,坦白自己为了留条后路,事先准备好了两封册书,如果我严厉,就将真实册书上报;如果我看上去仍是软弱可欺,就胡乱报一些小贼充数。我心里暗暗冷笑,来这个郡上任之前,我早已在这个郡位于洛阳的郡邸详细询问过他们的上计官吏,了解了不少他们当地官吏的风气、治理状况和物土民情。我不是不可以一到任就摆出一幅严厉的样子,这样他们绝不敢对我有所欺骗。但同时会损失几个好处:第一,也许会让他们事先商量对付我的办法,至少是给贼盗们通风报信。第二,笑面虎的样子通常能最大限度地吓住奸人,而态度的变幻莫测,还能轻易摧毁人的信心。这是我的经验,道理并不难掌握,关键是分寸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因此,我突然换了一句话:“怎么这个亭就你一个人?还有求盗和亭父呢?”
龚寿道:“刚才给使君开门的那个人就是亭父,他叫陈无智。”
我想起刚才开门的那个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光着上身,眼神茫然,打着呵欠,好像永远也睡不醒。一个傻子,他竟然是亭父。好在,没有浪费他的好名字。
平心而论,这个亭舍打扫得还算干净。在他们烹煮晚饭的时候,我踱上望楼,想四围地眺望一下。踏着吱吱作响的楼梯板,我登上了这座有五丈多高的望楼。楼板上停了很多乌鸦,见了我,群起鼓噪着一一上天,留下陈陈相因的浅绿或者灰白的粪便。我双手扶着栏杆,眺望远处,禁不住泪流满面。我太喜欢这样的风景了,如果能带着爱妻一同观赏,该有多么幸福!我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眼前的郁江风景尽收眼底,除了天边如血的残阳,和几点稀疏的寒鸦,没有一丝人烟的气息。虽然我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这真是个隐居的好所在,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俯视了一眼庭院,那团熠熠的火苗已然不在,我陡然感到有些心惊。
傻子陈无智做的饭菜味道还可以,和我沿途吃的口味相仿,总之我很喜欢。他很憨厚,看见我吃得香,咚咚拍着肥硕的胸脯,龇牙咧嘴,表示得意。在洛阳有时我简直没有吃饭的胃口,洛阳虽大,物产虽丰富,聚集着天下郡国的豪富商贾,饮食口味非常庞杂,但仍是缺乏苍梧郡这种特有的风格。沿途我每经过一个亭舍,都胃口十足,简单的菜就能让我吃几碗米饭。耿夔好像也很喜欢,吃得津津有味,独有任尚却有点奇怪,他说头疼,随便吃了几口,便去房间休息了。有人说,体壮如牛未必适应性强,大概是有道理的。
用过餐,我让耿夔早早回房,去照顾一下任尚,又把龚寿招到榻前,随便问话,打探一下当地风物。龚寿给我准备的客房很干净,一尘不染,但显然是刚打扫的,地上有新近擦过的痕迹。榻前临着南窗,窗外几乎已被暮色浸染,只有近窗的好几株桑树,还能看得清轮廓,它们都枝繁叶茂,和我只隔着一层碧绿的窗纱,桑叶之绿随时欲透纱而入。我喜欢听这窗外沙沙的桑叶相碰之声,好像回到了童年。我童年时所住的小房间,窗后就曾经种着一株桑树,可惜的是,春天时它的叶子会被母亲摘下饲蚕,很长一阵只能看见窗外光秃秃的枝丫,好不神伤。此刻,我斜倚着床榻,凝视着案上绿豆大的火光,开启了话题:“高要县的养蚕纺丝应该很普遍罢?连这野外人迹罕至的亭驿,都种了这么多的桑树。”
龚寿道:“回使君,都是托前苍梧太守周宣周府君的洪福,高要县才有了蚕桑。据故老说,几十年前周府君当苍梧太守的时候,下令全郡十个县必须养蚕,而且特意派人去中原请来工匠,教本郡人织履。而在他来之前,无论秋冬,我曹都是光脚走路的。”
我来苍梧郡,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