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孤亭惹漫愁
的安慰,就是周宣也曾当过这里的太守,虽然时间相隔有三十年,究竟也留下了不少遗泽罢,眼前这些桑树就是明证。我又想,不知道现在的苍梧太守府,是不是还有他坐过的床榻、他踏过的地板,那些房棂垣墙,是不是当年曾经亲聆过他的笑语。也许这间亭舍,他当年上任的途中,就也曾停留过。他去世已经好几年了,想起当初他对自己的奖掖提拔,音容宛在,我不由得鼻子有点酸酸的,又道:“我也曾听说过当年北方人来岭南卖履,血本无归的故事。说起周府君,当年曾做过我的主君呢,那可真是国家的栋梁啊!”我嗟叹了一声,又道:“这个亭舍,为什么叫‘鹄奔亭’,‘鹄奔’二字何意?”
“原来使君是周府君的门生。”龚寿肃容道,“下吏太佩服了……这个亭舍的名字由来,下吏不知……不过听说早先叫鹊巢亭,什么时候改叫鹄奔亭的,就难说清楚了。”
我“哦”了一声,用手指敲着床榻:“鹊巢这个名字太普通了。‘鹄奔’的‘鹄’字倒也没什么,只是加上这么一个‘奔’字……”我心里揣摩着,突然周身感到一丝凉意,这连我自己也感到古怪。这有什么呢?难道“鹄奔”两个字组合在一起,会有什么微妙的效果,以至于让我恐惧吗?我可不是个善人,这辈子杀人无算,是朝廷人人敬惮的酷吏。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最终得罪了权臣和阉宦,被下到这个鬼可以打死人的地方来当刺史了。我并不怕鬼,这倒不是我熟背了很多方术,知道禳解驱鬼的办法。而是因为我行事一向无愧于心,鬼如果有它们的道德操守,也根本没有理由对我怎么样。我下意识地加了一句:“可是,这里尽是乌鸦,哪里有什么鸿鹄奔来了?”
龚寿憨厚地笑了一下,谄态毕现:“使君,乡野的土人,取名字只是图个吉利,不会管那么多的。”
我沉默了一会,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院子里那口废井,井圈怎么用那么鲜红的石头砌成,可有什么缘故吗?”
这个汉子迷茫地摇了摇头:“什么红石头?我不明白……使君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早点安歇罢?”
“就是那个井圈,鲜红得像团火苗一样。”我加重了语气,“你怎么会不懂我说的话。”
龚寿脸上愈加迷茫,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没有什么红石。两口井的井圈都是山石砌成的。这山上的石头都是灰色的,使君一定看错了。”
我满腹狐疑,难道我真的看错了?也不是不可能。刚才我站在望楼上俯视院庭的时候,的确没发现有什么红色的井圈。可是究竟怎么回事,我的目力一向很好,现在不过四十三岁,也不算老,还能挽弓射箭,怎么会把颜色也看错?我挥了挥手,对龚寿道:“好吧,你先去歇息,明天早上再作计议。”
龚寿恭敬地告退,我起身去隔壁房中看看任尚。他睡得昏昏沉沉的,耿夔说给他饮了热水,似乎好些了。我摸摸任尚的额头,感觉不算烫,又把把他的脉搏,沉稳有力,感觉应该没有什么事,就回到自己房间。我一个人躺在榻上,听着外面水漏滴水的声音,和桑叶拍动的声音交相辉映,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平时我都是非常容易安寝的,连梦都很少做,可能今晚忘记了做什么事罢。我突然想到,今天的日记还忘了写。我从来不忘在出行的路上记下每天的见闻,这也是每天就寝前的必做功课,今天真是糊涂,连这个都抛掷脑后了。我翻身起来,点亮油灯,铺开削治好的薄竹片,蘸了蘸墨汁,挥腕而下:
余携两掾逶迤西行,天色朗润,薄暮抵鹄奔亭。亭有望楼,高数丈,登之可临观郁水,纡折似带,缥缈欲飞。此景殊佳,吾刺交州,自南海番禺而上五百余里,未之尝见。亭长龚寿,年可四十五六,谨愿朴厚,尚能称职。延熹元年九月卅日壬午。
写到这里,我叹息了一声,又加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