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笙歌忆绸缪
怕他作甚?”他父亲倒是开明,劝解妻子道:“何家那童子,以后绝非凡庸,他母亲现在帮人洗衣,只怕将来有一天,大家求着为她洗衣也不可得呢!”左雄也对他母亲叹息:“阿翁说得对,我每次去找何敞,总以为苦学数旬,大概可以比得过他了。哪知见面一谈,这数旬间,他的学识比我又不知长了多少倍,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啊,唉!”
这些传闻让我有些得意。我一向认为左雄读书有个问题,勤奋有余,思考不足,也就是孔子说的“学而不思则罔”罢。所以他虽然以富家能搜罗到更多的书籍,却不如我苦苦读烂一本,汲其精髓。现在我终于成功了,应验了左雄父亲的话,他那天特意让仆人扛了一整头猪,数缸美酒,专程来为我祝贺。
母亲的脸兴奋得通红,站在门前,不知所措。已有里中的老妪纷纷上前围着她,说些称赞巴结的话。她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稍微见了生人就很局促,现在她终于不需要局促,终于熬出头了。一个太守府的决曹史虽然秩级不高,可是在郡府掾属中已经算是高等,按照一般升迁程序,一个人在太守府做官,必须从小史做起,通过干、循行、书佐、守属等几级,才能当上诸曹吏,独当一面,而周宣一开始就任命我为决曹史,这种恩遇,是不多见的。他这么看重我,一般百姓怎敢不倾力巴结?
我看着母亲被水浸泡得发黄的手,暗中热泪盈眶,赶忙背过身擦掉。从今之后,我不要再让她劳苦,不要她再为任何人洗衣。她生性忠厚,帮人洗衣从不耍奸使滑,即使是冬日寒冷的时候,也可以一个下午浸泡在屋后的池塘冷水之中。好在她的手从不因此生冻疮皲裂,这大概是上天的眷顾罢。她从不让我沾冷水,我的手却每冬必冻,通红通红的,像血馒头一样,握不住笔管。想到我这回去了郡府,从此冬天也能坐在和暖的房间里做事,手不会再冻,心里就跳出一阵一阵的快乐,像脉搏一样。
那次筵席还有个天大的喜事,让我永远不能忘怀。在喝完几爵酒之后,左雄的父亲特意把我叫到面前,开门见山,就说要把他的女儿左藟嫁给我为妻。我当时大吃了一惊,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抑或在逗我开心。旋即我相信了,这不是取乐,我的地位和身价已经全然不同。虽然左家家资百万,他本人也当过县丞,但那算什么,我现在是太守府的决曹史,才二十岁,青春年少,过不几年升到功曹史,乃至升到县令,甚至最终升到太守都不是不可能。我有这个信心,他也应该有。
我兴奋得心怦怦直跳,我知道这不是做梦,因为人在做梦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的。它都是直来直去,不管快乐还是忧伤,都是在陡然的梦醒之后得到证实。我很想把母亲叫到房间去好好问问,让她告诉我我的父亲乃至大父,生前到底积过什么阴德,当然我更想和母亲一起分享这个喜悦。我要告诉母亲,自从三年前见到左藟后,那个女子就一直是她儿子梦中日思夜想的人,只是她儿子平时从来不敢表露。
左家也住在居巢城中,和我家只相隔两个里,之前受左雄的邀请,我曾经去他家造访过几次,但从未见过左藟露面,直到那个春日的下午。
那天大约是日仄时分,我从县学烧完饭打扫好一切回家,路过左雄家所在的高阳里,顺便去找左雄借书,进门时,见院子里阒寂无人。我有些犹豫,又渴望看书,不想白来一趟,于是径直上堂,谁知突然从旁边厨房里窜出一条黑狗,两眼喷射着炯炯凶光。我当即呆住了,它盯着我看了片刻,感觉我应该是个好对付的人,于是迅疾向我扑来。那狗长得既大,我又素来怕狗,吓得哇哇怪叫,转身往院门狂奔。这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清叱:“阿卢,回来。”那狗听到唤声,倏然停步。我吓出一身冷汗,抬眼向楼上望去,见一个小女孩轻盈地站在那里,年可十二三岁,倚着栏杆对着我笑。她头上盘着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