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旧人
有些名望,也不至于这么劳师动众,仲长统更不值一提,其实大伙巴结的都是魏王——无利不起早,如今的政局很清楚,魏国掌握实权,汉室朝廷就是摆设,曹氏代汉只是时间问题。在许都为官不但没前途,甚至眼前富贵都随时可能失去。所以人人削尖脑袋要往邺城钻,每逢有人调往魏廷,满朝不得志之徒都来饯行,殷殷切切,嘘寒问暖,甚至不惜溜须拍马行贿献媚,只求那人到任后向魏王美言几句,能把自己也调过去,脱胎换骨报效新朝。
今天也一样,即便雨后道路难行,车陷轮,马陷蹄,众官员还是风雨无阻百折不挠,就算弄得满身污泥形状狼狈,依旧满面春风大献谄媚——并非天下之士尽皆猥琐,只因有才识的多被网罗到魏国,有节操的不是被逼死就是隐遁了,有异志的也投奔孙、刘去了,许都自然只剩一帮庸庸碌碌、死皮赖脸的家伙。这便是末世征兆!
饮过饯行酒陈群便欲启程,无奈被众人簇拥着,碍于情面不得不搪塞。仲长统却“虱子多了不愁”,揣手望着这帮凭空冒出来的“朋友”,不住冷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三俗之论岂是虚言?
二人正疲于应付,驿道上又徐徐行来两辆安车,皆驷马黑轮,列卿规制——中尉邢贞、司直韦晃两个朝廷大员竟也到了。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陈群忙拨开众人上前施礼:“卑职何德何等,敢劳二公相送?罪过罪过!”
司直原本只是丞相属官,负责督察京师百官、检举不法,不能与列卿相提并论。但建安九年荀彧向朝廷推荐了一位名唤杜畿的能吏,此人深受曹操器重,被任命为司直,曹操又修改官制,把司直的地位提高到与司隶校尉平起平坐,以示荣宠。但杜畿却没在这位子上坐满一年,不久就被派去接替割据河东的王邑担任太守;他到任后惩治豪强、抵抗高幹,深受黎民爱戴,使得河东郡政绩天下第一。曹操要给百官树一榜样,不忍打破他“天下第一郡守”的完美形象,故而只给他加俸禄不迁其官,竟连任了十二年。杜畿风光了,但他留下的司直之职一直空缺,最近两年才落到韦晃身上。
京兆韦氏乃一方豪族,韦晃这支却不兴旺,他本人才干更平庸,当初是因曹操经营关中的需要才被辟入幕府的,十余年间他在祭酒、令史的位置上转来转去,默默无闻低头做事,倒也安分,直至两年前雍州刺史韦康被马超攻杀,他的命运才发生转变。韦氏固然不是曹操心腹,毕竟韦端、韦康两代刺史为朝廷守边,也不能薄待;所以曹操从官场角落拎出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摆到司直的位置上,以示对关中名门的重视。
高官厚禄从天而降,韦晃大喜过望,可赴任之后才知这是个受气的官——司直的职责是监察百官检举不法,但这些差事如今已被赵达、卢洪、刘肇等校事染指,韦晃又是老实平庸之人,不愿与他们为伍,久而久之便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做个闲人倒也罢了,问题是同僚不理解,许都官员大多把他与校事视为一类人物,表面恭敬客套,背后暗暗咒骂。没干缺德事却要陪着挨骂,这是什么滋味?更倒霉的是从邺城调至许都,官是升上去了,却脱离了魏国朝廷,前途没指望了。韦晃苦恼不已,与其当这受气的大官,还不如回邺城当小小掾吏呢。他抱定心思回邺城,但几度上书皆被曹操驳回,万般无奈也屈尊前来,想求陈群帮忙进言。
来的路上韦晃已把想说的话默默酝酿了好几遍,可这会儿真见到陈群又有些犹豫。他毕竟是二千石俸禄的高官,以列卿身份当众恳求下僚,是不是太没体面?他还在犹豫,哪知一旁车上的中尉邢贞先开了口:“长文无需客套,同殿多年情谊深厚,何必见外?”说着跳下车,三两步迎上前,紧紧拉住陈群的手——年近六旬须发斑白的老臣不惜以列卿之身讨好魏国之臣,实在叹为观止!
“邢公折杀卑职。”陈群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