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战虎啸
“咳咳咳咳……”国军士兵被烟熏得连声咳嗽,仿佛肺都要被憋得炸开来,他们一边撕下身上的军衣扑火,一边朝马宝珍喊:“连长,连长,咱们往后退不退?退不……”有的士兵话没说完,就已经倒在了火光里。
“退!快退!你们快退!”马宝珍向士兵们下命令,他在火焰的空隙里艰难地爬行着,把一个个弟兄往后拖。
于是那八九个士兵就在火里蹒跚着往后跑,跑出一段距离后,火海被抛在了身后,可他们这时突然发现马宝珍连长没有跑出来,他们焦灼地喊:
“马连长!马连长——”
马宝珍趴在被火炙烤得滚烫的砖石堆上,默默地朝后望了士兵们最后一眼,心里说,永别了,弟兄们!他根本就没想后退,他已做好准备,要在阵地上与日军同归于尽。
可没等他见到日军冲锋的队伍,大火就已经把他包围了。火舌在舔咬他的皮肉,热浪在扑燎他的面孔,他的眼睛已经不能全部睁开,他的呼吸已经感到十分费力,他感到自己不能再等了,他就拖着已经大面积烧伤的身躯向前爬去,这是他最后一次冲锋了,虽然是匍匐在地上,但作为生命,却是一次横跨死亡的飞越。
他爬、爬、爬,滚烫的血肉之躯一寸寸地向前爬去,他的耳边,响起了黄埔军校校歌:
亲爱精诚,相亲相爱,精益求精,诚心诚意,以谋团结。先之以大无畏之精神,持之以百折不挠之志气。为民众谋解放,而一己之功名富贵,皆可牺牲;为本党谋团结,而一己之自由幸福,都可放弃。故能不怕死,不畏难,以一敌百,以百敌万,决不负革命军人之精神……
正是这种高尚的黄埔精神,在支撑他向敌人冲去。他仿佛又看见了那道门,那道决定他人生价值的门——“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他走进了黄埔军校的这道门,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不怕死的人,并不等于不热爱生。马宝珍在他最后的这段短暂的历程中,不仅想到了他生命刚开始发芽的童年,以及童年生长的安徽农村的茅舍、田野、山林,还想到了赋予他生命的母亲。母亲好像就站在他的面前,望着儿子在烈火中煎熬,她苍老的面颊上滚出了一串串浑浊的泪珠,她把一双皱褶横生的手臂伸向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使马宝珍心如刀绞,但他在心里默诉道,妈妈,妈妈,儿子已是国家的人了,国家需要儿子去献身,儿子要去了,去了,您老人家多保重啊……
他爬呀爬呀,他已不光是在火里向前爬,而且他本人就已经是火焰的一部分了。他起初爬得非常沉重,每爬一步都要付出艰巨的体力,但越爬,他就越觉得轻渺起来,他似乎已经飘飘然地升腾在半空中,在血红的火光里,他和河洑房东老绅士家的那位小姐不期而遇。小姐像是知道他将永远离她而去,特意来与他告别的,她那双对他充满爱恋的大眼睛晶莹剔透,泪水涟涟,一切话语尽在不言之中。他说过不驱倭寇,誓不为婚的豪言壮语,这壮语已和他的英名一齐,镌刻在历史的画卷上,但在这青春已化灰飞湮灭,骨肉留作长城存的时刻,谁说七尺男儿没有一丝儿女情长油然而生呢?他飘着飘着,来到了小姐的面前,他捧起小姐苍白、丰腴的脸庞,还报她以深情、凝视的一瞥,然后俯下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献出了他那“处女”般的吻……
这真是奇迹,满身皆是烧伤,后背、臀部和大腿都被大火快烧成黑炭的马宝珍连长,凭着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坚强意志和毅力,硬是爬了近100米的瓦砾路,当他爬到一座废墟下的日军机枪掩体下时,日军士兵发现了他,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拔响了手中手榴弹的导火索,在一声“轰隆”之中,他的冲锋抵达了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