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坚定不移,股肱之力
直百钱才能真正进入人们的生活而不是停留在官府的帐面上。”
赵直舒了口气:“这不用担心。要说民望,昭烈和孔明怕是三国第一。”
“第二条才是难点。”我继续道,“就是要维持直百钱的良性运转。首先,要公平交易、有入有出。官府不能认为直百钱不值钱,在用它征购物资的同时也要允许百姓用它购买官物、交纳赋税,这个说来容易,具体执行起来还真要花不少力气;其次,要算好发行量。先前铸造足值的钱,官府不用考虑数量问题,因为民间自有调整方法——钱若多了,人们就将钱铸成相应的金属器物;钱若少了,不足的部分就用以物易物的交易来补足。而铸直百钱的话,一旦过多,恶果便很明显,倘若过少,又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必须经过精确的计算,判断出在一段时间内,市场上需要多少五铢钱,然后再把其中一部分按比例换成直百钱。”
“这……这要怎么算?”赵直一副头大的表情。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多了,根本无法精确统计。大概是要综合各地主管市场贸易的官员上报的税收数据、各地人口、商贸活跃度乃至年成丰欠等多方面要素来估算。”
“你是说这些都是他……?”
“对,数据统计或可假手他人,大部分比对工作与最终决策却无人可以仰赖。”我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内疚,“在这方面能帮助他的人太少了。这项工作一直在消耗他的精力和……生命。所以,赵直啊,当你给我看见那个接人待物、意气自若的诸葛丞相时,我是那么吃惊,难以想象他身兼名士与实干家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内涵。不过再向深处想一想、想想你所说的,他有觉悟使自己成为……工具,便能了解为什么他可以、也必须承担这样的沉重与繁复。无论对人、对事,只要有利于汉国,他就去做,他令人咤舌的各方面才干亦在实干的过程里显现,各个领域的才能之士所知道与仰望的,都只是他一部分能力、兴许只是微小的一部分……这个人啊,赵直,真是上天赐给汉国的,使国家在萧瑟、挫败之时,仍然坚定不移地保有光与希望,就像他名字蕴涵的一样。唉……丞相在时不觉得什么,他不在了,才发现真的没人能与他相比。”
我与赵直沉默了好一会儿。
“对于直百钱,我还有点不明白。”赵直声音低沉,“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直接恢复铸造足值的五铢钱不成么?”
无比自豪的情绪激荡在胸口,我朗声回答:“你知道吗?三个国家里,魏根本没有铸钱,一直维持着以物换物的交易模式;吴仿照我们汉国铸造大钱,可他们全无丞相的才能与控制力,因此吴境的大钱和王莽、董卓一样,是不折不扣的掠夺。因为运作良好,我国钱币的信誉超越了国境,在贸易活动里成为天下的商人与百姓都乐于接受的保值货币,你去魏国、吴国看看吧,天下都流传着我汉国的直百钱!这也意味着,我们一枚大钱在边贸中出境,就换来了一石粮食;同时,铸造一枚大钱,也节省了铸造等值五铢钱的一斤多铜和相应的人力;而二斤铜,就足以铸造一把威震天下、一发十矢的神弩!”
赵直怔住了。
“这些,我当时竟然一点不懂……”前所未有的,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悔恨,这天下第一的魇师低下头,用力捏紧了拳像在克制着什么。
我理解地拍拍他肩膀:“没关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本来一句讽刺的话,此时是再好不过的安慰。赵直却未能放松下来,他喃喃、而后大喊:“陈寿,你不知道……不知道!那时我就微笑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看着一个创痍满目的国家在我眼前逐渐恢复、强大,我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一切……真正的伟大之处及其……代价。那时,看着他埋首在案牍之间时,我所感到的,竟是……是嘲笑啊。真该死!我居然……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