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被微笑着录写的死亡
以少有的认真与诚笃呼出对方的名姓,“何晏,与你的‘无始无终’、释家的‘无始有终’不同,儒家的生死观是有始无终,就好像清晨落在草叶上的露水,生于天地之间,精魂散入蒿草丛内,无觅归处……说到底,人怕死,怕的其实是一个一无所知的世界。真正的儒生则根本不去探求这个纯粹未知的世界,所谓:‘未知生,焉知死?’他们直面对死亡的畏惧,把畏惧化为忧患意识,必有所为!从精神与物质上完善、提升自我,通过个体的智识和行动,赋予这个本来无知无识的的世界——或者说你们讲的‘道’和‘无’以自己的意义。无论生从何来、死往何处,一个‘人’为之付出的努力与得到的成果都将作为‘世界’的一部分而存在,这便是‘自我’在精神上的归宿啊……因此人人都竭力活得更辉煌。平叔听过这篇诗吗?”他清澈、委婉吟道:“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驱车踏上漫漫之路,四下张望一片茫茫。东风摇撼,草木凋零。万事万物,没一件是旧时模样;倏忽的生命,怎能不随之迅速衰老?繁盛与衰败在所难免,你我正该趁着年轻早建功名。人生不像金石坚固,长寿只是一介幻梦。死亡随时降临,惟有荣耀与名声值得宝贵。)
“试着活得积极些,何晏。”说完,曹丕闭上眼躺下了。这是个结束清谈的姿态。能看得出,这一番晤对使重病的曹丕十分疲倦;然而唇边的微笑显示出他满意而欣然。
何晏若有所思地起身,缓缓走到宫殿门口,忽而回头:“对了,子桓。”
“还有什么事?”
“诀矣。”
他衣袂翩扬而去,殿外日光如金。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将死之人与来日方长之人对人生的态度竟似完全倒了过来。好像有一缕阳光照进我心内最黑暗与寒冷的地方了。
“我们也走了,赵直!”
“这么急去干什么?”
“写书!”我的声音从未如此明快有力。
“混蛋赵直。”赵直挽住我正欲离开时,忽然听到龙榻之上,传来这样轻轻含笑的一声。赵直停下脚步。
“你不介意我多留一留吧?”他问。不及我回答,睡卧的曹丕又道:“难道不能送送我?我猜你很快就要到别处去了。”
“你猜得没错。”赵直每走近一分,身躯便实在一分,当他坐到曹丕床榻旁时,他已经可以被曹丕握住手。我跟随着他上前,从曹丕微笑、平静的目光可以看出,他见到了赵直,一旁的我则仍是被完整藏匿的存在。
“居然知道我在,子桓你这家伙还真是……”赵直反握住了曹丕的手,他在微微颤抖。
“真是真龙天子吧?哈哈!”快意的笑声使曹丕陷入短暂、剧烈的咳嗽,稍缓之后,他道,“最近闲暇时正在辑补《列异传》,感觉尤为敏锐。不但能感知你,还能猜到此时之你,不是这一年——黄初七年的你。是专程游历到此吗?情深意笃,引我登仙?”
“我可以像何晏一样说是‘顺便’吗?”
“不可以。”曹丕故意板下脸孔。
赵直做了个怪异的动作,他捏了捏曹丕的脸!
“装模做样地生气,再丑不过。”赵直哈哈大笑。
“我哪还有生气的气力?”曹丕苦笑,“否则,就凭你这一下,”他摸摸脸,“也该判个欺君罔上之罪!赵直,趁着我还没死,再问你一句,你果然不要把姓名留在《列异传》里?”
“我不像你那么留意身后之名。再说,你记下的怪异之事、奇诡之人,都是些二流货色,难道你忍心把我这样的夜明珠往鱼眼睛铺里一丢?”
“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