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的将来
旧诗歌的声韵格律都打破了以后,新诗就出来了。许多的人做着,许多的人看着,许多的人讨论研究着——新诗的种子,撒在一班青年人的心地里,只要是不落在幽荫处,或是石田上,它便如同春草,随处乱生。两三年来的新诗,各时各地散见于报章杂志上的,不在万首以下,即此可见新诗是合于时代的精神,而有存在和生长的可能性的。
诗在唐代,词在宋代,曲在元代,都有它们最光荣的地位了,新诗如何呢?我个人相信:它要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占它的领地的。它不但有蓬勃的现在,还有灿烂的将来!
虽然如此,有人却在极热闹之中,为新诗的前途抱悲观。
他们说:“新诗太容易了,太‘频’了;人人都可充诗人,出口成章的随便乱写,做来做去,恐怕新诗要与‘平话’和‘弹词’同一价值,同一命运”——这话很使我思索!
固然说:诗是不可遏抑的,无心流露的情绪表现,不容任何裁制,来侵犯它的自由的;然而从客观上看起来,诗的界说,虽每人有他自己的意见,极不容易定准,而诗和非诗的界限,在人们脑中,却有时极其清晰,如:
先驱者远了!
——朱自清作
仿佛地看见簪豆花的小妹妹底影子。
——冯雪峰作
没风时白杨树也萧萧着——
萧萧外园里更不听见什么,
野花悄悄地谢了——
悄悄外园里更没有什么。
——朱湘作
一看便承认它是诗。而——只是生活程度的增高,”
“日里做事夜间睡觉,
实在太平板了!
把它颠倒起来,
夜间做事日里睡觉,
岂不有趣?”
“上码头几分钟之后,
我们觉得这里是欧化地住华化人!
适者生存的公例,
在辫子上成问题!”
这几首便不能一看立刻承认它是诗。至于:
不解放的行为,
造就了自由的思想。
(这一首是《春水》里的。为做这篇论文,又取出《繁星》和《春水》来,看了一遍,觉得里面格言式的句子太多,无聊的更是不少,可称为诗的,几乎没有!)
却是一看便不能承认它是诗!
从以上几首的意思,综合起来,——为抄录省事起见,因选些短的——或者可以说诗是偏于情感的;深入浅出的;言尽而意不尽,诗意常是仿佛要从句后涌溢出来的。反之,偏于理智判断的;言尽而意索然,一览无余的;日记式,格言式的句子,只可以叫做散文,不能叫做诗。
或有人说,前几首是抽象的描写,抒情的,后几首则近乎具体的,叙事的,不过少用象征的字眼,仍不能不是诗。然而诗不止有意境,还有艺术,要有图画般逼真的描写,音乐般和谐的声调的,叙事之中,仍不失其最深的情感。朱自清的《星火》全篇叙事,而他用:
我若有光荣呵!
……………………
我的悲哀——
虽然是天鹅绒样的悲哀呵!
便觉得异常生动。刘延陵的,末几句:
那人儿正架竹子,
晒他的青布衣裳。
真是一幅图画呵!一个乡庄的少妇,浮在纸上了!
旧诗有声韵,格律难做得上而容易做得像。新诗没有声韵格律容易做上而难得像。凭借愈少,自己的努力愈多。但人们以其容易做上,便肆无忌惮的做;近来小诗又流行开了,于是偶然有些可以独立的短句子,都也错杂拼上,都叫做诗,万首的新诗,模仿的去其大半,非诗的又去其大半;真正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