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子》 第二章
还是什么也没说,我便这么说道:看到了吧,塞拉哈亭,他们倒台了。哈,是的,他说,政府不是倒台了吗,联合主义者们把国家搞得一塌糊涂逃跑了,我们也战败了!他不敢看我的眼睛,我们什么话也不说。晚饭后,他还是没有看我的眼睛,就像是提起什么想要忘掉的罪过似的扭扭捏捏地说道:法蒂玛,等我写完百科全书后我们就回伊斯坦布尔,因为对于我要做的百科全书这一大事来说,伊斯坦布尔那些混蛋们称之为政治的那些日常事务和微不足道的事情就什么也不是了,我在这儿所做的事情更加意义深远,更加伟大,几百年之后仍会有影响;我没有权利半途而废,法蒂玛,我现在就上楼去,塞拉哈亭说完就上了楼。就这样,那部该死的百科全书他又写了三十年,直到他发现自己得了绝症,发现之后又在无法忍受的病痛之中写了四个月,一直写到口吐鲜血,直至死去,而正因为他写了这部百科全书,我在这儿呆了七十年(塞拉哈亭,我惟一要感谢你的也就这一点),我就在天堂堡垒,摆脱了你所谓的“未来的伊斯坦布尔和没有宗教的政府”这一罪孽,不是吗,我法蒂玛已经摆脱掉了,你可以安稳地睡了……
但我睡不着,听着远方来的火车的声音,听着它的汽笛声,接着是机车声和轰隆声。以前我很喜欢这种声音。我会想像着远方没有罪孽的国家、土地、房屋、花园。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很容易上当受骗。又一列火车过去了,我已经听不到了。去哪儿了,不要想!我头枕着的地方有点热了,我便翻了个身。头一枕下就感到现在耳朵下面很凉爽。冬天晚上常常很冷,但谁也不往谁跟前靠。塞拉哈亭睡觉时打呼噜,我很讨厌他嘴里冒出来的葡萄酒味,我就会去到旁边的房间,在冰冷的屋里坐着。有一次我进了另外一个房间,想要看看他写的东西,看看他从早到晚都写了些什么。他写了人类的祖先——大猩猩这一词条——今天,当我们见证了科学在西方展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发展后,有关真主安拉的存在这一问题已经作为一个可笑的问题被抛置一边的时候,他写了这一条——他写道,如今东方仍在中世纪深邃而可恶的黑暗中沉睡,这并没有令我们这一小撮知识分子感到绝望,相反地,它激起了我们巨大的工作热情,因为很明显地,我们不是简单地把这一科学从那儿搬到这儿,而是不得不要重新去发现;他还写道,要在更短的时间内弥补东西方之间几百年的差距,现在,当快要进入这一项伟大工程的第八个年头时,我看到,有那么一些变傻了的人群,他们害怕真主——我的主啊,法蒂玛,别看了,但我还在看下去——他写道,也就是说,为了唤醒一群麻木的人,我不得不做一堆奇怪的事情,这些事情在那些发达国家里看起来是相当滑稽可笑的;他写道,要是我有一个能够诉说所有这些事情的朋友就好了,不,就像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一样,我现在对这个冷漠的女人也绝望了,你完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塞拉哈亭;他把明天要做的事情写到了一小片纸上;他写道,利用波利考斯基书中的地图来绘制鹳类和鸟类的迁徙图,为了向那些麻木的人们证明真主并不存在,他举了三个简单的例子。但是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够了,法蒂玛,我飞快地扔掉了那些罪恶的纸片,逃离了冰凉的房间,这是个充满诅咒的房间,甚至到他死后的那个寒冷的下雪天为止我都没再进去过。第二天早上,塞拉哈亭马上就知道了:昨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你进我的房间了吧,法蒂玛?我不说话。你进了我的房间,翻看了那些纸片,是吧,法蒂玛?我不说话。你翻过了,把顺序弄乱了,有些还被你弄掉在了地上,法蒂玛,算了,没什么大不了,你想看就可以看,看吧!我不说话。你看过了,不是吗,好极了,做得好,法蒂玛,你有什么想法?我就是不说话。你知道我一直想这样,不是吗,看吧,法蒂玛。读书是最美好的事情,去读,去了解吧,因为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