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6-10
操:手掐着腰,弯弯腰,又伸伸直,左右扭动身体,使劲地扭动脑袋,弄得脊骨啪啪发响。一动就是几个小时。病友们都善意地戏弄他。库库什金撩逗他,一会称他是兹那明斯基的弟兄,一会称他为梁杜梅克的弟兄。一会又用别的什么著名赛跑选手称呼他。对这种体操他不屑一顾,他认为那是病人们所干的蠢事中最典型的代表,平时只要阿列克谢一做体操,他就跑到走廊里,嘴里嘀嘀咕咕,心中不快。
小腿下的绷带拆掉以后,阿列克谢得以在床上更大幅度地运动,体操动作也可做得复杂些,他把小腿用床垫压住,双手叉腰慢慢地弯曲、伸直,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但是弯曲的次数越来越多。接着再做上一系列练腿的动作:仰卧床上把腿弯曲、收缩、再伸直、展开,轮番进行。第一次做完这套动作,他立即感到等待他的将是多么巨大、或许是无法克服的困难呀!被截去脚的小腿在收缩弯曲时感到刺骨的疼痛,动作软弱发飘,很难驾驭,就像飞行时难以控制一架翼部或尾部受伤的飞机。阿列克谢不由地将自己与飞机作比较,他明白了,设计得完美无缺的人体构造在他身上失灵了。身体虽然还是完好结实,但是它的动作却永远达不到那种从小训练出来的和谐了。
虽然腿部体操引起剧烈的疼痛,但是密列西耶夫还是每天增加多做一分钟。这一分钟是可怕的,为了忍住无法控制的呐喊,他的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嘴唇咬得出血。然而他还是强迫自己做完动作,起初每日一次,后来增至两次,并且逐渐增加动作的幅度。每次做完体操他就无力地倒在枕头上,思忖道:他会坚持到底吗?可是一到规定的时间,他又开始练习了。晚上他摸着大腿和小腿上的肉,欣喜地感到手里摸的不再是做操前的软乎乎的脂肪了,而是以前的那种坚硬的肌肉了。
腿占据了密列西耶夫的整个心灵。有时他忘记了截肢,感到脚心疼痛,于是换个姿势,这时才清醒过来,知道脚已没有了。由于神经的某些异常作用,被截去了的脚似乎还久久地与身体一同活着,有时候忽然痒起来,碰到潮湿的天气会发酸,甚至疼痛。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他往往梦见自己是腿脚健全、行动迅速的人。有时梦中听见警报朝飞机冲去,边跑边跳上飞机,坐进机舱,乘尤拉掀掉发动机套于的时候,用脚试试起落架。有时梦见与奥丽雅手牵手在一片鲜花盛开的芳草地上狂奔,他们赤足跑着,可以感到潮湿、温暖的大地的温柔抚摸。这是多么美好!然而睡梦惊醒发现自己是个无脚的人,这又是多么悲伤。
梦到这些之后,阿列克谢一度陷入沮丧之中。他开始感到自己是在白白忍受折磨,因为他再也不能飞行了,就像他再也不能同卡梅欣的那个亲爱的姑娘赤足在草地上奔跑一样。那个姑娘对他来说,他们分别的时间愈长久,他就愈觉得那个姑娘亲切可爱。
与奥丽雅的关系并未激起阿列克谢的喜悦。几乎每个礼拜克拉夫奇雅?米哈依洛夫娜都要让他“跳跳舞”,也就是拍着巴掌在床上跃一下。这样他才能从她那里得到一只用浑圆认真的学生字体写成的信封。这些信的内容写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热烈,仿佛这场短促的、年轻的、被战争中断的爱情对于奥丽雅来说变得越来越成熟。他知道他没有权力以同样的内容来答覆她,因此他总是怀着焦虑的心情来阅读这一行行的字句。
一对同学,一同在卡梅欣锯木厂附属艺徒学校里念书,童年时相互之间怀有浪漫似的好感(这种好感只有在模仿成人时才能被称作爱情),后来一别就是六七年。少女首先进了机械学校学习。战争爆发前不久他们再次重逢。无论是他或是她都没有追寻这次相逢,也许都相互忘却了,因为分别的时间太久了。可是一个春天的傍晚,阿列克谢陪伴母亲去一个地方,沿着小城的街上走着,迎面走来一位少女,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发觉她的脚步很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