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为什么不过得好点呢?
“是这么回事,”瓦季姆说得很轻,“形式上前不久颁布过一项规定,不纪念逝世日,只纪念诞辰日。但是从文章本身来看,毫无疑问…”
他怏怏不乐地摇摇头。
他似乎也有一种委屈的感受。首先是为死去的父亲不平。他记得父亲是多么热爱斯大林!——不消说,超过对他自己的爱(父亲从来不为自己谋求什么)。也超过对列宁的爱。而且无疑超过对妻子和儿子的爱。提起家庭时他可以心平气和、谈笑风生,可是,提起斯大林时他却从来不是这样,他的声音都会发抖。斯大林的像,一张挂在父亲书房里,一张挂在吃饭间里,还有一张挂在孩子房间里。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始终看到墙上那两道浓眉、那浓密的胡髯、那庄重的面容,这面容似乎永远与恐惧和轻浮的欢乐无缘,其全部感情都压缩在一双黑眼睛的丝绒般的光泽中。还有,斯大林发表的每一次讲话,父亲都总是自己先从头到尾读过,然后选几段念给孩子们听,给他们讲解:这里,思想是多么深刻,阐述得多么精辟,而且,用的是多么纯正的俄语。后来,父亲已经去世,瓦季姆也长大了,他才开始感到那些讲话的语言似乎淡而无味,而思想一点也不凝练,倒是可以用简短得多的方式表达,像原先那样的篇幅本来是可以包含更多的思想的。他心中那么想,嘴上却怎么也不会说。他觉得,口头上还是以表达从小养成的崇敬之情较为合乎道理。
伟人逝世的那一天,瓦季姆还记忆犹新。老年人、青年人。孩子们都哭了。姑娘们号啕大哭,小伙子们默默地抹着眼泪。从泪水汇成的这片汪洋大海来看,似乎不是死了一个人,而是整个宇宙裂开了一道缝隙。给人的感觉是,纵使人类能熬过这一天,继续存在的日子也不会太久。
可是到了两周年的时候,连表示悼念的黑框也没有花费油墨印上。甚至找不到这样一句普通的温暖的话:“两年前与世长辞……”而上次大战中无数战士正是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冲锋陷阵,作为他们说完人生的最后一句话而倒下的。
倒不是仅仅由于瓦季姆从小受到了那样的教育(习惯他能够改变),而是全部理智要求他考虑,对这位死去的伟人应当表示敬意。那伟人是光明的化身,他放射的光辉让人确信明天不会脱离先前的轨道。他提高了科学的地位,提高了学者的地位,把他们从工资、住房等琐事中解放了出来。科学本身也要求他的稳定性、他的一贯性:即使明天也不要出现任何动荡,不要迫使学者们分散精力,脱离他们那最有贡献。最有意义的工作,而去处理社会结构方面的一些纷争,去教育低能儿,去说服笨蛋。
瓦季姆心情忧郁地拖着自己的那条病腿回到床位上去。
这时恰雷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带着一提兜吃的东西。他把各种食品—一放进自己的床头柜里,那床头柜是放在另一边,不是放在靠鲁萨诺夫这边的通道头上,他一边放一边谦和地笑着说:
“趁胃还没切除的这最后几天能吃就吃!要不,往后光剩下肠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鲁萨诺夫真是无限羡慕恰雷:这才是乐观主义者!这才是好样的!
“醋渍番茄……”恰雷继续在往床头柜里放食品。他用手指直接从瓶子里捞出一只来吞了下去,眯缝着眼睛说:“啊,真棒!……
嘿,还有小牛肉。煎得多嫩,一点也不干硬。”他碰了碰,舔舔指头。“好一双女人的巧手!”
“这么说,您无疑是本地人,’他维尔·尼古拉耶维奇说。
“不,我不是本地人。我只是经常到这里来出差。”
“那就是说,您爱人在本地?”
但这话恰雷没听过去,他把空提兜拿走了。
回来后,他打开床头柜,眯缝起眼睛往里面瞧了瞧,又吞下一只番茄,接着就关上了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