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平道:“许劭本人在汉帝移驾许都的前一年在豫章去世,月旦评从此中断。可他留下来一本名册,几经辗转,最后落到了许攸手里。许劭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之事。他的背后,必有一个覆盖中原的人脉,对诸家动向了如指掌。你明白了?”
司马懿“嗯”了一声。许劭虽然过世,但这本名册里一定记录着他生前操控的那层人脉。只要把这本名册掌握在手,等于是多了一双俯瞰中原人才矿脉的眼睛。世族动向一目了然,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这名册叫什么?”司马懿问。
“名册叫做《月旦评》。”
司马懿随即又问道:“这册子如此有价值,为何许攸不给袁绍?反而深藏不露?”
“因为袁绍用不着。河北名士这么多,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搜刮人才。对饱食者来说,一块烤肉无非是一口香,对饥饿者来说,却是一条性命——许攸这个人,最喜欢待价而沽,珍宝贱卖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
“谁告诉你这册子下落的?”司马懿好奇地问。
“冷寿光。”
这个名字没有让司马懿产生任何触动,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拿到名册之后,打算如何?”
刘平把毛笔蘸了蘸墨,抬起头来,望着高悬的房梁,轻叹道:“古人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汉室如今最堪倚仗的,就是人和;最缺少的,也是人和。只要我得到这本名册,便可多为汉室寻一些藤萝的种子,暗中寄生滋养于曹氏之树,以图大计。”
“这可不是你会说的话,谁教你的吧?”
“是杨修杨先生。他说汉室要做倚天萝,依附曹氏而生。”
司马懿嗤之以鼻:“幼稚!藤蔓在成长,大树也在长!大树离藤,不过是壮士断腕;藤蔓离树,却是必死无疑。等到曹操发现汉室已尾大不掉时,你猜他会不会投鼠忌器?”
刘平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有些尴尬。司马懿又道:“义和,不是我贬低你。你这个人的性格太温和,又是个滥好人,根本不会这些钩心斗角。这倚树之计说起来简单一句话,实行起来要有多难?面对荀彧、郭嘉、贾诩、蜚先生这一群人的算计,不能行错一步,你觉得自己能胜任?”
刘平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也知道这局面之艰难……但是汉室孱弱到了这地步,这是唯一的出路。仲达,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司马懿重新站起来,用手扶住柱子,五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木节,发出橐橐的声音:“无论把大树缠得多紧,藤萝终究是藤萝,永远成不了大树。不如去做蛀树的白蚁,索性把大树蛀蚀一空,再以腐木为养料,栽下一棵新树。”
说到这里,司马懿眼神里射出一道阴鸷的光芒,双唇磨动,似乎在模仿巨蚁啃噬木料。刘平垂下头,细细咀嚼着“新树”二字,未置可否。司马懿又凑前一步,眼神灼灼,这一次言辞更为直白:“汉室已是衰朽不堪,纵然有灵丹妙药,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总围着这块朽木招牌转,还不如另起炉灶,别开新朝!”
“啪”的一声,刘平的手把墨砚碰翻,几滴墨汁洒在了案脚的竹席之上。
劝说一位皇帝别开新朝?这可当真是大逆不道的言论,犀利到让人不能直视。刘平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可我是汉天子,怎么能另……”司马懿打断他的话:“汉天子又如何?光武皇帝也是汉室宗亲,号称绍继前汉,可谁都知道,这个汉和那个汉,根本不是一回事。他不是中兴之主,根本就是开国之君!光武能做到,你为何不能?”
司马懿的思维一贯出人意表,但他的这个建议仍是太过匪夷所思。刘平不得不停下运笔,勉强咽了咽唾沫,用尽心神去抵挡、消化它所带来的冲击。司马懿没有逼迫,而是退回到阴影里,声音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