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江西各地,与各领一军的将官接头,谈判包办军需报销的条件。这得花两笔钱,一笔是照例的“部费”,奉命专征的大将都得要花,那怕是圣眷优隆,生平蒙“十三异数”,为高宗私生子的福康安,都无例外。
另外一笔是办报销的费用。军需报销在乾隆年间颁过一本“则例”,那一项可报,那一项不可报,写得明明白白,本来不算难办,难就难在收支必须与底案相符,不然就要被“驳”。事隔十几年,经手的人不知换过多少,那里弄得清楚?因此部里书办与各省佐杂小吏协议,由京里派人就地查阅藩、厘、关、盐四库底案,代为办理,笔墨纸张,伙食薪水所需,一概由部里书办代垫,将来算部费的时候,一起归垫。
当江宁报捷时,这笔垫款已用了好几万银子下去。而恭王与大学士管部的倭仁,却已有了密议,等论功行赏告一段落,开始筹议善后事宜的当儿,突然有一天下午,倭仁约集户部六堂官,同时到部。一到就征召得力的司官,将已外放湖南道员的王文韶所草拟的那份节略取了来。象宋朝翰林学士草制“锁院”那样,下令闭门上锁,断绝交通,然后分派职司,拟奏的拟奏,眷录的眷录,用印的用樱忙到三更时分,诸事就绪,倭仁就携着请免办军需报销的奏折,由户部入朝,等恭王一到,递牌子请见。两宫太后同声称善,立刻拟旨分行,以四百里加紧寄谕各剩户、兵两部,以及后来也插一脚的工部书办,美梦成空,还赔了一笔巨款,竟有相拥痛哭的。
等把这段经过说明白,荣禄的话,也就容易懂了,“小鬼”是指部里的书办,推原论始,当初王文韶的创议,断了此辈的财路,所以没有一个不是拿他恨得牙痒痒地。如果王文韶出了纰漏,“小鬼”自然要“跌金刚”。
翁同和当然希望他“跌例”,才有进军机的机会。但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所以不去多转念头,说些闭话,告辞而去。
宝鋆也跟荣禄不和,倒不是私怨,只是为了派系不同,一个是恭王的“弄臣”,一个是醇王的“大将”。两王手足参商,于是宝鋆把荣禄也看作眼中钉了。
“经笙,我一定想办法替你出气。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还没有机会。”宝鋆很恳切的相劝:“你千万忍耐,打蛇要打在七寸上,打草惊蛇,留神反噬。”
所谓“机会”,是要抓着荣禄的错处,连醇王都无法袒护他,才能“打在七寸上”。然而这个机会,一时不可能有的,因为荣禄腰上生了个疮,请的德国大夫,开刀割治,流了好些血,家居养疴,不问公事,那里来的错处?
荣禄请了两个月的假,但中途不能不销假视事。这年京畿大旱,灾象已成,因而人心浮动,谣言甚多,说某月某日,某地某村要起事,跟山东、河南的白莲教已经有约,克期入京,不但口头传说,甚至九城城门上都贴出揭帖。荣禄是步兵统领,负责京师治安,当然要力疾从公,亲自弹压。
销假的折子递了上去,两宫太后立即召见,问了他的病情,慈禧太后说道:“京里人心不定,怕匪徒生变,我想调李鸿章的北洋淮军来把守京城,你看怎么样?”
这个念头起不得!荣禄心想,九城百姓一看调北洋淮军入卫,必定大起恐慌,而淮军的纪律又极坏,骚扰地方,反倒激出变乱,无事变成有事,岂非庸人自扰?
由于深受宠信的缘故,荣禄在慈禧太后面前说话,一向不甚有顾忌,“回两位皇太后的话,”他扬着头说:“奴才职司地面,九城内外,都派得有侦探,如果匪徒想捣乱,奴才不能一点不知道。目前流言虽多,实在无事,如果调淮军进京,显得慌张,人心更加浮动。千万请宽圣怀,出以镇定。”
“真的没有那些个匪徒勾结白莲教,想造反的事?”
“奴才怎么敢说瞎话,上欺两位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