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底层女性史
史文献从奈良时代的《日本书纪》到今天的历史全集,多出自占统治地位的男性之手。昭和初年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与方法传入日本后,历史才开始了工人农民的书写,但是仍固执地站在男性的立场上。一九四五年日本帝国主义崩溃,日本战败,女性在政治上社会上的各种权利才有了保障,才有了女性史。但我认为那些女性史除少数例外,全都是精英人物的女性史。如:明治五年津田梅子等五人赴美留学的事迹,还有自由民权运动的斗士岸田湘烟、福田英子的活动,在感情上自我觉醒的谢野晶子的文学表达以及代表日本妇女运动的平-雷鸟的“蓝袜子社”运动。它们都反映了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女性精英的思想与活动,从这些女性史中读不到无数活着或死去的底层女性的生活和苦闷心态。
我并不否定女性精英的历史,因为她们有专门的技术和学问,在推动历史发展上她们有着别人替代不了的作用,把它比喻成北极的冰山,女性精英就是那浮在海面上的部分,而工农女性则是深深地埋在下面的巨大的冰块。了解这些底层女性的实际生活,书写她们悲欢的历史,才是一部真正的女性历史。
为了更具体、更有效地对过去的女性史进行批判,就必须写出一本女性通史来。但对我来说现在还力不从心。我想至少先写出底层妇女来与精英女性做对照。于是,在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正是那些“南洋姐”们。
近代日本社会的资本主义是依靠丝织业纺织业等轻工业逐步发展起来的,也就是靠劳动女性的牺牲繁荣起来的。农村的姑娘们为了家里少一个人吃饭,从全国各地来到东京、大阪、长野等纺织中心。对她们的打工生活,据明治三十年的调查,大正末期细井和喜藏写的《女工哀史》、近期山本茂实写的《啊,野麦岭》都曾有过描写。那些种稻谷却吃不上白米饭、在赤日炎炎下劳作的农妇,那些根本谈不上是煤矿工人、靠手提油灯下到几千米以下的煤矿坑道干活的女采煤工,当然有资格控诉日本近代的繁荣的真相。此外,还有童工和小保姆,她们也是在底层呻吟的女性们。
她们虽然劳动时间长,工资低,生活水平低,但她们还有恋爱结婚的自由。如果说恋爱是一种反映人类内心感情的自由的话,她们至少在这个方面还是自由的。也就是说,她们虽然出卖劳动力,但是不卖其他的东西。
可是,妓女们把本应属于人的内在自由的性出卖,换取金钱。将以低工资出卖劳动的人和不得不出卖性的人相比,哪一种人更悲惨些?
当然,都是妓女,其生存与境遇却不一样。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日本取消了公娼,一提起妓女就想到在街头拉客的暗娼。而战前妓女的内容却要复杂一些。艺妓为最上层,她们唱俗谣跳日本舞,在宴会上助兴、卖艺;下层有吉原、洲崎、新宿的妓院的官妓和偏僻街道上的暗娼;再下层有背井离乡被卖到海外,以外国人为对象的“南洋姐”。这几种妓女哪种生活更悲惨?提出这个问题似乎毫无意义,但是如果追问的话,人们都会回答是海外的日本妓女吧!艺妓、官妓、暗娼等日本国内的妓女接的客是本国人,讲同一种语言,有同种的生活感觉。当然,明治初期在开放的港湾城市还有以俄国人为对象的妓女,以及二战后以美国兵为对象的伴伴儿女郎。但她们的对象是外国人里的欧美人,作为追赶欧美的日本人,接这些国家的男人为客,在意识上还没什么屈辱感。可是“南洋姐”被卖到东南亚,那地方既不是欧洲也不是美国。那里比日本文明落后,所以才成了西欧各国的殖民地,日本妓女在那里接的客主要是中国人和各种族的土著居民。当时日本人对这些地区的民族是瞧不起,有民族偏见的。这些妓女们又怎能从民族偏见中解放出来呢?把语言不通、肌肤发黑、动作笨手笨脚的土著居民作为卖淫的对象,她们肯定感到一种屈辱。如果我的看法不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