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我正在研究怎样可以把我所栖身的这座牢狱和整个的世界两相比较;可是因为这世上充满了人类,这儿除了我一身之外,没有其他的生物,所以它们是比较不起来的;虽然这样说,我还要仔细思考一下。我要证明我的头脑是我的心灵的妻子,我的心灵是我的思想的父亲;它们两个产下了一代生生不息的思想,这些思想充斥在这小小的世界之上,正像世上的人们一般互相倾轧,因为没有一个思想是满足的。比较好的那些思想,例如关于宗教方面的思想,却和怀疑互相间杂,往往援用经文的本身攻击经文;譬如说,“来吧,小孩子们;”可是接着又这么说,“到天国去是像骆驼穿过针孔一般艰难的。”野心勃勃的思想总在计划不可能的奇迹;凭着这些脆弱无力的指爪,怎样从这冷酷的世界的坚硬的肋骨,我的凹凸不平的囚墙上,抓破一条出路;可是因为它们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只能在它们自己的盛气之中死去。安分自足的思想却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它们并不是命运的最初的奴隶,不会是它的最后的奴隶;正像愚蠢的乞丐套上了枷,自以为许多人都在他以前套过枷,在他以后,也还有别的人要站在他现在所站的地方,用这样的思想掩饰他们的羞辱一样。凭着这一种念头,它们获得了精神上的宽裕,假借过去的人们同样的遭际来背负它们不幸的灾祸。这样我一个人扮演着许多不同的角色,没有一个能够满足他自己的命运:有时我是国王;叛逆的奸谋使我希望我是一个乞丐,于是我就变成了乞丐;可是压人的穷困劝诱我还不如做一个国王,于是我又变成了国王;一会儿忽然想到我的王位已经被波林勃洛克所推翻,那时候我就立刻化为乌有;可是无论我是什么人,无论是我还是别人,只要是一个人,在他没有彻底化为乌有以前,是什么也不能使他感到满足的。我听见的是音乐吗?(乐声)嘿,嘿!不要错了拍子。美妙的音乐失去了合度的节奏,听上去是多么可厌!人们生命中的音乐也正是这样。我的耳朵能够辨别一根琴弦上的错乱的节奏,却听不出我的地位和时间已经整个失去了谐和。我曾经消耗时间,现在时间却在消耗着我;时间已经使我成为他的计时的钟;我的每一个思想代表着每一分钟,它的叹息代替了嘀嗒的声音,一声声打进我的眼里;那不断地揩拭着眼泪的我的手指,正像钟面上的时针,指示着时间的进展;那叩击我的心铃的沉重的叹息,便是报告时辰的钟声。这样我用叹息、眼泪和呻吟代表一分钟一点钟的时间;可是我的时间在波林勃洛克的得意的欢娱中飞驰过去,
我却像一个钟里的机器人一样站在这儿,替他无聊地看守着时间。这音乐使我发疯;不要再奏下去吧,因为虽然它可以帮助疯人恢复理智,对于我却似乎能够使头脑清醒的人变成疯狂。可是祝福那为我奏乐的人!因为这总是好意的表示,在这充满着敌意的世上,好意对于理查是一件珍奇的宝物。
马夫上。
马夫
祝福,庄严的君王!
理查王
谢谢,尊贵的卿士;我们中间最微贱的人,也会高抬他自己的身价。你是什么人?这儿除了给我送食物来、延长我的不幸的生命的那个可恶的家伙以外,从来不曾有人来过;你是怎么来的,汉子?
马夫
王爷,从前您还是一个国王的时候,我是你的御厩里的一个卑微的马夫;这次我因为到约克去,路过这里,好容易向他们千求万告,总算见到我的旧日的王爷一面。啊!那天波林勃洛克加冕的日子,我在伦敦街道上看见他骑着那匹斑色的巴巴里马,我想起您从前常常骑着它,我替它梳刷的时候,也总是特别用心,现在马儿已经换了主人,看着它我的心就痛了。
理查王
他骑着巴巴里马吗?告诉我,好朋友,它载着波林勃洛克怎么走?
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