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条纹看了真刺眼。在我们那个年代呀,只有饮食摊子才有条纹,大篷是素净的白色,起码一开始是白的。到了一季终了,白篷子可能会染上泥巴和草汁,但绝不会有条纹。这个马戏班子和往年马戏团的差异还不止这一处。这一团甚至连杂耍的场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大篷,入口的地方有个票亭,票亭边有个卖零食、纪念品的摊子。看样子,他们仍旧卖传统玩意儿,有爆玉米花、糖果、气球,不过小孩拿闪光刀剑和其他从养老院这边看不清楚的闪光玩具。我敢打赌,他们父母一定奉上了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有些事是永远不会变的。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你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谁是艺人,谁是工人。
“扬科夫斯基先生!”
萝丝玛莉俯身看我,目光搜寻我的眼睛。
“啊!”
“要吃午餐了吗,扬科夫斯基先生?”她说。
“还没中午吧,我才刚刚到这里。”
她看看自己的表,是正宗的手表,有指针的那一种。电子表三两下就坏了,谢天谢地。你有能耐做出来的东西,未必真的应该做出来。世人要到什么时候才学乖?
“再三分钟就十二点了。”她说。
“啊,好,今天星期几?”
“怎么,是星期天呀,扬科夫斯基先生,今天是主日,是恳亲日。”
“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今天吃什么?”
“我敢打包票,今天的菜单一定不合你胃口。”她说。
我抬头,打算动怒。
“嘿,好啦,扬科夫斯基先生。只是开个玩笑。”她笑说。
“我知道啊。喂,我不能表现一下幽默感吗?”
但我心里确实在犯嘀咕。我可能真的失去幽默感了。我啥都不肯定了。我太习惯别人训斥我,把我放在轮椅上推来推去,照顾我,一切为我代劳,如今突然有人真的把我当人看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进退了。
萝丝玛莉想把我推到平日的桌位,但我抵死不从。只要那个老屁蛋麦昆迪在座,一切免谈。他又戴着纸帽了。铁定一早起床便吩咐看护为他戴上纸帽,死白痴,搞不好连睡觉都没摘下来咧。氢气球还系在他轮椅后面。这会儿气球开始瘪了,飞不太动,欲振乏力地在线尾飘着。
当萝丝玛莉将我的轮椅推向他,我吼说:“哼,想都别想,那边!去那边!”我指着角落的一张空桌,那是离我老座位最远的桌子。希望在那边听不到老桌位的交谈声。
“哎,别这样,扬科夫斯基先生。”萝丝玛莉说,停下轮椅,来到我面前。“你总不能跟他闹一辈子别扭。”
“谁说的,我的一辈子说不定只到下个礼拜。”
她双手叉腰。“你还记得是什么事情惹得你大动肝火吗?”
“当然记得,是因为他撒谎。”
“又是那件大象的事?”
我嘟着嘴,算作回答。
“你知道他并不认为自己在胡说。”
“荒谬,说谎就是说谎。”
“他老了。”她说。
“他小我十岁。”我倨傲地挺直腰杆。
“扬科夫斯基先生啊。”萝丝玛莉说,叹息着仰望上方,仿佛寻求帮助。然后蹲在我轮椅前,握住我的手。“我以为你跟我有默契呢。”
我皱眉,平常看护雅各地戏码不是这样演的啊。
“他或许是记错了细节,但他无意扯谎。他真心相信他曾经提水给大象喝,他是真心相信的。”
我不答腔。
“有时候,当人老了——我不是在说你哦,我是指一般的情况,因为每个人变老的症状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当人老了,朝思暮想的事情和愿望就变得仿佛确有其事,然后你开始相信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