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突然有了好味道。她待在床上,睡衣外面套旧棉服,变成公寓里一个疲倦、消沉、闷闷不乐的人形。帕丽知道,别理她。她的安慰和陪伴统统不受欢迎。沮丧的心境通常会持续几个星期,跟于连这一次则远为长久。
“噢,他妈的!”妈芒现在说话了。
她正要从床上坐起来,医院的病号服仍然穿在身上。德劳内大夫已把出院证明给了帕丽,护士正在帮妈芒取下胳膊上的静脉注射管。
“怎么了?”
“刚想起来。过几天我有个采访。”
“采访?”
“一份诗歌杂志的人物特写。”
“太好了,妈芒。”
“他们还要给文章配张照片。”她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缝合过的伤口。
“我敢保证,你一定能找到漂亮的办法把它挡住。”帕丽说。
妈芒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开。护士猛地拔出了针头,只见妈芒脸上抽搐了一下,朝那女人吼了一句,既不中听,也没必要。
《阿富汗夜莺》节选
——妮拉·瓦赫达提访谈录
作者:艾蒂安·布斯图勒
《视差》第84期(1974年冬季号),第36页
我再次环顾公寓,书架上一个相框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上是个小女孩,蹲在野草丛生的田野里,正在全神贯注地捡东西,也许是某种浆果。她穿着明黄色的外套,扣子扣到领口,与头顶灰暗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背景里有一间石头盖的农舍,百叶窗关着,木瓦覆盖的屋顶破破烂烂。我问起这张照片。
妮拉·瓦赫达提:我女儿帕丽。和“巴黎”差不多,但没s,意思是“仙女”。这张照片是我们去诺曼底的时候拍的,我们俩。我想那是1957年的事,她肯定已经八岁了。
艾蒂安·布斯图勒:她现在在巴黎吗?
妮拉·瓦赫达提:她在索邦学数学。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肯定很骄傲。
她笑了笑,耸耸肩。
艾蒂安·布斯图勒:我对她的职业选择有点吃惊,因为您献身于艺术。
妮拉·瓦赫达提:我不知道她从哪儿获得了这种能力。那么多难以理解的公式啊,理论啊。可我猜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就不是难以理解的了。我连乘法都不会,我自己。
艾蒂安·布斯图勒:也许这是她反叛的方式。我想您对反叛还是略知一二的。
妮拉·瓦赫达提:那是。可我是正儿八经地反叛。我又喝酒又抽烟,还谈恋爱。谁用数学来反叛呢?
她大笑起来。
妮拉·瓦赫达提:还有,她应该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无因的反叛。我给了她可以想像的所有自由。她一无所求。她什么也不缺。她现在和别人同居。那个人年纪比她大好多,迷人到了过分的地步,博学,风趣。毫无疑问,一个狂热的自恋者,自我意识有整个波兰那么大。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不赞成。
妮拉·瓦赫达提:我赞不赞成都无关紧要。这是法国,布斯图勒先生,不是阿富汗。年轻人不必靠父辈的恩准来决定生死。
艾蒂安·布斯图勒:那么您女儿和阿富汗没有什么瓜葛了?
妮拉·瓦赫达提:我们离开的时候她才六岁。她对那段日子的记忆非常有限。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肯定不是这样的。
我请她给我讲讲她早年的生活。
她短暂告退,离开了房间。回来时,她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老照片。一个表情严厉的男人,身材魁伟,戴着眼镜,头发油光水滑,梳成无可挑剔的分头,正坐在桌边读书。他穿着尖领西装,双排扣的马甲,白色的高领衬衫,打着领结。
妮拉·瓦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