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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达提:我父亲。1929年。我出生的那年。

    艾蒂安·布斯图勒:他看上去是个大人物。

    妮拉·瓦赫达提:他属于喀布尔的普什图贵族阶层,受过高等教育,举止上无懈可击,善于交际,但很有分寸。也是个极为善谈的人,至少在公共场合是这个样子。

    艾蒂安·布斯图勒:私下里呢?

    妮拉·瓦赫达提:您猜猜看,布斯图勒先生。

    我拿起那张照片,又看了看。

    艾蒂安·布斯图勒:冷漠,请恕我直言。阴沉。难以参透。不肯妥协。

    妮拉·瓦赫达提:我非得让您和我来一杯。我讨厌……不,我憎恶一个人喝酒。

    她给我倒了一杯霞多丽。出于礼貌,我抿了一小口。

    妮拉·瓦赫达提:他手冰凉,我父亲。不管什么天气,他的手总是凉凉的。可他总是穿着西装,同样不管天气如何。衣服都是精工细做,有棱有角。软呢帽也是。当然了,还有尖皮鞋,双色的。他很英俊,我觉得是,不过是那种一本正经的英俊。而且呢——这一点我后来才明白过来——而且有一种装腔作势的,有点可笑的,虚假的欧洲范儿——完全是装出来的,毫无疑问。他每个星期都去打草地滚球,打马球,还有个令人垂涎的法国妻子,所有这一切,年轻而进步的国王都大力支持。

    她摸了摸自己的指甲,暂时什么也不说了。我把录音机里的磁带翻了面。

    妮拉·瓦赫达提:我父亲睡他自己的房间,我母亲和我睡。大多数时间,他都出去和部长们、国王的顾问们一起吃午餐。要不然他就出去骑马,打马球,打猎。他喜欢打猎。

    艾蒂安·布斯图勒:这么说您见他的时候不多。他是个不在场的形象。

    妮拉·瓦赫达提:不完全是。他很留心,每隔两三天就陪我待几分钟。他走进我房间,坐到床上,这就是让我往他腿上爬的信号。他把我搁到膝盖上,颠我一会儿,我俩都没什么话讲,最后他说:“好了,妮拉,咱们现在干点什么呢?”有的时候,他会让我从他胸前的衣袋里扯出手帕,然后让我把它叠起来。当然了,我只是把它团成一团,再塞回他口袋里,他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装出来的,可我觉得那样子滑稽死了。我们翻来覆去地玩这个,直到他烦了,很快他就烦了。然后他用大凉手摸摸我脑袋瓜,说:“爸爸现在得走了,我的小鹿。你撒欢去吧。”

    她把照片收进隔壁房间,又回来,从抽屉里取出另一包香烟,点了一支。

    妮拉·瓦赫达提:那是他对我的爱称。我喜欢。我常常在花园里跳来跳去——我们有个非常大的花园——唱着:“我是爸爸的小鹿!我是爸爸的小鹿!”没过太久,我就发现这爱称是多么不吉利。

    艾蒂安·布斯图勒:我不明白。

    她笑了。

    妮拉·瓦赫达提:我父亲猎鹿啊,布斯图勒先生。

    如果步行的话,走几个路口就能到妈芒的公寓,可是雨又下大了。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妈芒裹着帕丽的雨衣,缩成一团,无言地盯着窗外。这一瞬间,她在帕丽的眼中变老了,比她四十四岁的年纪要老上许多。又老又瘦,脆弱不堪。

    帕丽有一阵子没来妈芒的公寓了。她开了锁,和妈芒一进屋,就发现厨房的台子上堆满了脏酒杯,开了口的袋装薯条,没煮过的意大利面,无法辨认的食物结了块,成了盘子里的化石。桌子上放着个塞满空酒瓶的纸袋,歪歪斜斜的,眼瞅着就要翻倒。帕丽看到了地板上的报纸,有一张浸透了今天早些时候溅出的血,在它上面,是一只落单的粉红色羊毛袜。看到妈芒的生活空间竟然是这种状态,帕丽吓了一大跳。她也感到了愧疚。出于对妈芒的了解,这种效果也许是有意为之。可她马上又恨起刚才这个想法来了。于连就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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