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某个同校的男生——上帝啊,可千万别——不会把我俩想成是一起的,可是不管怎样,人家肯定都会那么想。谁都看得出来。最起码,我希望我俩之间的这点儿距离,能够表明我的不满意和不情愿。让我宽心的是,她没有要赶上来的意思。我们从一些农民身边经过,他们晒得黑黑的,满面倦容,刚从集市上下来,正要回家。他们的驴驮着柳条筐,里面装着没卖掉的农产品,驴蹄子踩在小路上,嘚儿嘚儿地响。这些农民我大部分都认得,可我一直埋着头,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我领萨丽娅去了海滩。我选了一处礁石很多的地方,有时候我也来这儿,知道这儿人少,不像别的海滩那么拥挤,比如说阿伊诺斯·罗曼诺斯。我卷起裤腿,站上陡峭的礁石,跳到下一块上,我挑了一块紧靠海的,海浪扑到这儿,又退回去。我脱掉鞋子,把两只脚伸进一堆石头围成的小浅塘。有只寄居蟹匆匆逃离了我的脚趾。我看见萨丽娅在我右边,坐在近处的礁石上。
我们坐了很久,没有说话,望着海洋,潮水低哮,扑撞着礁石。烈风骤起,抽击着我的耳朵,迎面泼溅着咸腥的味道。一只鹈鹕两翼张开,在蓝绿色的水上盘旋。两个女人肩并肩,站在齐膝的水中,高高地拉起着裙子。向西望去,我可以看到这岛的景色,看到房屋和磨坊那明晃晃的白,大麦地的绿,群山参差,满目深褐,年复一年,泉水在山中奔流不息。我父亲就死在那山里。他为一家开采绿色大理石的矿场工作,妈妈怀我已经六个月的时候,有一天他从悬崖上滑落,摔到了三十米之下的地方。妈妈说,他忘了挂安全钩。
“别那样了。”萨丽娅说。
我正在往附近一个旧铁皮桶里扔石子,她吓了我一跳。我丢歪了。“关你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别那么自以为是。我和你一样不想这样。”
风把她头发吹得乱舞,她正用手按住脸上的面罩。我不知道她能否忍受这日复一日的恐惧,怕不怕忽然吹来一阵劲风,卷走她脸上这块布,那样她就必须去追它,暴露着去追。我什么都没说,又丢了一颗石子,还是偏了。
“你是个蠢货。”她说。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我假装不动。可我一扭头,看见她上了海滩,往回朝着小路的方向去了,于是我穿上鞋,跟着她回了家。
我们到家时,妈妈正在厨房切羊角豆,玛达丽娜坐在不远的地方,涂着指甲,抽着烟,往茶碟里弹着烟灰。一看见那茶碟,我就吓得手脚发麻,那是一套瓷器当中的一个,是妈妈从她外婆那儿继承下来的。要说妈妈的家产中真有什么东西值钱,那就只有这套瓷器了,她几乎从来不肯把它拿出来,始终搁在靠近天花板的那层架子上。
玛达丽娜抽一口烟,就吹一吹指甲,谈论着帕塔科斯、帕帕多普洛斯和马卡雷佐斯,就是这三个上校,那一年早些时候在雅典发动了军事政变,人称“将军政变”。她说她认得一个剧作家,如她所言,是个“好亲爱、好亲爱的男人”,被加上了共产党颠覆分子的罪名,关进了监狱。
“这太荒谬了!毫无疑问。完全是荒谬的。你知道宪兵队是怎么让人开口的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嗓门,好像宪兵就藏在这房子的某个角落。“他们把胶皮管捅进你屁股,然后把水开到最大。这是真的,奥蒂。我对你发誓。他们拿抹布蘸上最肮脏的东西,人类的脏东西,你懂的,然后把抹布塞进那些人嘴里。”
“很可怕。”妈妈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厌倦了玛达丽娜。这些滔滔不绝、自以为是的政治评论,玛达丽娜和她丈夫的种种派对见闻,她与之叮叮当当、碰过香槟酒杯的诗人、知识分子和音乐家,她罗列的一次又一次既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的外国城市游历。她还轻率地对核灾难、人口过剩和污染问题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