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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台落日(11-1)
皇上一个人,不,如果没有太后,不必每天请安,战战兢兢地不知会出什么岔子,如果不必天天侍膳,或者常常陪着看戏,让大锣大鼓震得心惊肉跳,那不就等于易地疗养?”

    “情形很清楚了!”杨士琦说:“母子之间,已成势不两立之局。”

    “话是这么说,似乎也有分别,”赵秉钧垂着眼在剥指甲,神态悠闲之极,“皇上的病固非太后驾崩不能好,可是皇上不在了,太后亦未见得有多大好处。”

    “你是说,太后成了太皇太后,究竟隔一层了?”杨士琦说:“我看不尽然,宣仁太后不就是太皇太后吗?”

    他是说的北宋的故事。神宗弃天下,哲宗继立,宣仁太后虽成了太皇太后,依旧临时听政,起用“元祐正人”,扶植善类,成一代美治。这些典故,小厮出身没有读过多少书的赵秉钧不甚了了。不过意思是听得出来的,杨士琦是说,慈禧太后即使成了太皇太后,仍能掌握大权。

    “太后也不是想抓权,只是不敢不抓而已,她怕大权落在皇上手里。只要不是皇上,谁都可以掌权,她也落得逍遥自在。”

    听得这话,袁世凯与杨士琦若有所思地好半晌不开口,赵秉钧却要等袁世凯有了表示,才肯往下说,因而形成僵持。都觉得自鸣钟的“滴答”之声,何以是这样的响?

    终于还是袁世凯发话:“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太后并不想抓权?”

    “从李莲英、崔玉贵的消长去看!”赵秉钧说:“太后是在培植皇后做太后了!”

    “这话有味!”杨士琦矍然而起:“谈到要害上头来了!我们从头数起。”

    “何谓从头数起?”袁世凯问。

    “数数看,那些人具九五之相?”

    “不用数,事情明摆在那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伦贝子,一个是醇王的长子溥仪。”

    袁世凯与杨士琦想了一下,都同意他的看法。兄终弟及如当今皇帝继穆宗之位的情事,决不会再有。如果皇帝宾天,必是在溥字辈中选人为穆字继嗣,兼祧大行皇帝。倘以为国赖长君,则唯有立宣宗一支的长房长孙,现掌资政院的贝子溥伦,才不会引起争议,而以亲疏远近而论,则醇王的长子,为大行皇帝的胞侄,自然最有继嗣的资格。

    “伦贝子怕没有希望。”袁世凯说:“太后就不想抓权,又岂能将大权交给疏宗的伦贝子。”

    “诚然!”杨士琦深深点头。

    “此所以太后在培植皇后做太后!”赵秉钧紧接着说:“那时的情形,就跟三十年前,太后抚养今上一样。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太后一定会把当初如何失策,说给皇后听。就怕皇后没有太后的才干。”

    “要她有才干做什么!”袁世凯沉吟着,思量怎么能安一个人在皇后身边,以为将来间接操纵的工具。

    “你自号智庵,我倒要考考你!”杨士琦突如其来地说。

    赵秉钧却微吃一惊,转脸望去,发觉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句很要紧的话想出口而又有所顾忌似的。

    “请出题啊!”赵秉钧开口催问。

    “你说,皮硝李是何等样人?”

    赵秉钧知道这不是他原来要问的话,更无须多想,信口答说:“第一等聪明人。”

    “不错!可是这一阵子他做的事,似乎很傻。”

    “是指他反对达赖进京,公然表示卫护皇上?”

    “是啊!你说那是为什么?”

    “八个字: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赵秉钧忽然转眼看看袁世凯,“崔玉贵让我给宫保问好!”

    “喔,”袁世凯问:“你什么时候遇着他的?”

    “昨天。”赵秉钧说:“为小德张新买一所宅子,有了纠葛,崔玉贵来托我料理,已经替他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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