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回 粮道街密议签拘票 宝通寺深夜逮狂人
处,都是为的同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讲学:”
“讲学?”陈瑞又紧张兮兮地坐回到椅子上,将信将疑问道,“为了讲学处分人?”
“是啊,”金学曾答道,“近些年讲学风起,在阳明心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泰州学派,早已在士林中成势。时下读书人,若是口头上诌不出几句陆王心学的语录,同侪们就会瞧他不起。在这种情势下,府县两级官学的生员对程朱理学再也没有兴趣。纷纷自发地把一些讲述陆王心学的人请到学校去演讲。官学毕竟数量有限,这帮人惟恐陆王心学传之不广,又纷纷创立书院。现在,这些一哄而起的书院,在全国怕有数百座,其生员已是大大超过了省府县各级官学的学生。这些年轻人再不热心科举,而是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标新立异。朝廷创设学校,原意是为管理国家培植人才。那些名动朝野的心学大师们创设书院,想的却是按他们的意愿调唆青年士子,如何与朝廷分庭抗礼。如果听凭这些人胡闹下去,若干年后,朝廷岂不成了一个空架子?”
金学曾娓娓道来,虽然说得波澜不惊,但陈瑞听了仍感受得到电闪雷鸣。关于“讲学”这里头的弊端,陈瑞不是看不到,他只是觉得这事儿属学台管辖,自己不必硬挤进去操一份闲心。不管怎么说,跑到别人的河里去抓鱼摸虾,终是官场大忌。金学曾当了学台大人已有半年多,两人虽曾多次会揖,但金学曾从不肯主动向他谈及学政问题,他也懒得问。今晚上,金学曾猴儿巴急地跑来,却一改常态与他大侃特侃“讲学”的邪风,凭他的直觉,这只精狗子肯定是闻到了什么荤腥。他顿时多了个心眼儿,决定采用拔草寻蛇之法,把这位学台大人的心里话套出来。
“听金学台这么一说,下官才明白‘讲学’祸患无穷,徐显谟与赵应元,都是讲学的热心提倡者,如果从这方面考虑,给他俩的黜处倒也是合情合理,但让下官糊涂的是,吏部咨文为何不把这真实的理由说出来呢。”
“据我猜想,这是首辅的策略。”
“啊?”
“以首辅一贯的思路,他对无关社稷苍生的空谈玄理始终深恶痛绝,他初任摄政之时,首先要解决吏治与财政两大问题,几年下来诸事已见成效。他也就能够腾出手来治理讲学了,但讲学之风,自嘉靖末年蔓延到今,已成痼疾。到近年来又有所演变,即朝廷中因循守旧的反对改革的官员,往往与涉谈命理的陆王追随者一道,借书院之讲坛,攻击万历新政。这一变化,尤为首辅所注目。因此,依我猜测,首辅肯定要对讲学之妖风行使雷霆手段了。这件事,因牵扯到天下读书人,最易引起非议,吏部处理徐显谟与赵应元二人,言在彼而意在此,咨文一出,先听听士林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的举措。”
“以你之见,首辅下一步的举措会是什么?”陈瑞的态度认真起来:
“查封全国的私设书院。”
金学曾说得很恳切。陈瑞眯眼儿一想,觉得金学曾的话有几分道理,但这事儿与自己关系不大,便松下心来笑道:
“金学台分析得头头是道,反正你是个热闹人,走到哪里,都会弄得山呼海啸的,这回查封书院,你又要力拔头筹,创立奇功了:”
陈瑞的语气中既含有嘲讽,又含有羡慕,金学曾早把陈瑞一肚子杂碎看了个对心穿——这人是个老官场,谁在台上就认谁。吃准了这一点,他就对症下药:
“陈抚台.这回力拔头筹的,恐怕不会是我。”
“那是谁?”
“你:”
“我?”
“对,是你!”金学曾瞅着陈瑞一张发愣的脸,神秘言道,“我刚才讲过,首辅查封书院,恐怕会使出雷霆手段。既是雷霆手段,就不是我们这些学官有能力做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