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子侄辈的态度,来叮嘱着石越。但是考虑到这次召见的形式与时机,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暗示,石越却不能不有更多的联想。让人感到讽刺的是,太皇太后密召司马光,结果高太后知道了,自己也知道了;而高太后密召自己,连吕惠卿都知道了……“那皇帝知不知道?”石越心中一凛,“如果向皇帝坦白,必然得罪太后;如果不说,那么皇帝又会如何想?”
吕惠卿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令石越陷入两难之中。他想刺探一下石越,不料一颗石头扔出去,却犹如丢进了深不可测的大海之中,没有半点声响。心里也暗暗佩服石越沉得住气,因道:“当前的局势,昌王受诏而不肯离京,太后接连召见子明、冯当世等七八名大臣……”
“相公耳目倒是很灵通,不知道这七八名大臣之中,有无相公?”石越悠悠瞥了吕惠卿一眼。
“我却没有这个福分。”吕惠卿的话中有几分酸意,两宫太后召见大臣,却没有他这个名义上的首相,即便明知道自己不被两宫太后喜欢,但是心里也不会怎么受用。
“但是眼下的局势,不少人都在想要立昌王还是立皇子吧?”石越忽然说道,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
看到石越终于说出这句话,吕惠卿点了点头,也不再迟疑,单刀直入地问道:“不知子明之意如何?”
“不知相公之意如何?”石越注视着吕惠卿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吕惠卿站起身来,在雪中踱了几步,踏出几个深深的脚印。停了一会儿,忽然斩钉截铁地说道:“若皇上不幸大行,立皇子则必然是两宫太后垂帘,我吕某人自知如此,必被贬斥远方,但是皇上知遇之恩不能不报。纵然头碎玉阶,我也要死争保幼主登基。”
石越淡淡一笑,他知道吕惠卿这话无非是说得大方,因为眼下的形势,如果昌王登基,摆明了他的下场好不了,扶持幼主,等到两宫太后一死,皇子亲政,他这份功劳就大了。这根本是吕惠卿惟一的选择,偏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他此刻心中明镜也似,面上却不带出丝毫,只说道:“相公真无亏大节者!”
吕惠卿听石越话中之意,已是赞同自己的立场,心中顿时大喜,道:“某愿与子明共勉之。”
石越此时已经知道,吕惠卿是担心有一日他自己势单力孤,在朝中孤掌难鸣,因此才选中自己合作,以应付目前的局势。政治之道,变幻不定,数日之前,也许自己还是吕惠卿争宠固权上的敌人,吕惠卿要时时防着自己将他取而代之;但到了今日,竟然要主动来寻求合作,实在不能不让他感叹。但是他也知道,吕惠卿有一点说得没错,眼下他二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二人的“前途”,都依赖于赵顼。但石越对赵顼的依赖性,却并没有吕惠卿所想像的那么大。若赵顼真的大行,石越只要力保幼主登基。哪怕是其道不行,他亦可退居地方讲学,只须谨慎行事,等自己的门人弟子一步步能进入朝堂,到了幼主亲政的一日,首先想到的人,必然是石越,而绝不会是吕惠卿,哪怕仅仅从权术上讲,时间也是站在石越这一边的。一旦他石越退隐,赢得的,不仅仅是巨大的道德声望和政治资本,还会有天下人的同情。
“似乎王莽当年也这么做过……”盘算着自己未来的处境,石越忽然想道。
不过对于石越来说,此时在权位上的利益与他实现自己理想的利益,并不完全重合。从权位上考虑,暂时性的退隐能够收获更多的名望,日后复出,声势当更胜如今;但是考虑到他的目标,以及他想实现这个目标的热切心情,那么长时间的等待,也会是一种极难熬的忍耐,如非逼不得已,他并不愿意选择前者,也并没有在民间从容耕耘的打算。
熙宁九年腊月二十五日。赵顼在病中接受文彦博、吕惠卿与石越等人的建议,封皇子赵佣为均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