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
在白雨的视野里,世界像是在一夜之间变化了。漫天漫地的大字报像风里的彩旗飘来飘去。学校里的孩子们都不上课了,他们欢天喜地地跟着戴高帽游街的队伍胡乱举着手喊着他们根本不懂的口号。隔壁中学也被背枪的“红卫兵”大哥哥大姐姐占领了。当时他们最熟知的一个词就是“武斗”。在小孩子的心里,“武斗”就像孩子们玩的打仗的游戏。有一段时间,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从墙头跳到学校里,看大哥哥大姐姐们搬砖头垒工事,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经常摸摸他们的头拍拍他们的脸,如果白雨翻跟头给他们看,他们就给他好吃的,甚至让他摸摸他们的真枪,男孩子对枪充满了由衷的喜爱,白雨他们为了更加讨得“红卫兵”大哥哥大姐姐们的欢心,不惜力气一趟趟往学校楼顶搬砖修工事架机枪,白雨老觉得他们垒的工事特像医院洗衣房老奶奶垒的鸡窝……
枪声起初是在一些夜里响起,后来,白天也接连不断地枪声大作,临街住家的窗子都用砖头堵死了。小孩子被大人警告不许上街玩。白雨不断看见他所在的医院里出来进去许多伤员,前天给他擦鼻涕的“红卫兵”大姐姐头上缠着绷带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昨天那个给他子弹壳儿玩的大哥哥今天已躺在了太平间里……
像白雨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是不知道悲伤和仇恨的,白雨和他的小伙伴们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世界的无序和纷乱。大人们都在为捍卫自己的派别而战斗,在社会上,在单位里的人,甚至是家庭里的夫妻,如不是一派的人便打的不可开交,深仇大恨似的。现在没有人顾得上管他们这些小孩子。他们可以一整天一整天地在操场上疯玩,飞机在他们的头顶撒下五颜六色的传单,他们把抢到手的传单叠成纸飞机又重新在头顶上飞……
白雨的那架“飞机”总是飞得最高最远,孩子们羡慕白雨的那架纸飞机,每一次“飞机”落下来,白雨就得意地重新拾起再高高远远地抛出去,这一次,“飞机”飞得更高更远,但它落在了学校二楼的窗台上……这时一群孩子们便幸灾乐祸地拍巴掌叫喊:“喔,喔,白雨的飞机下不来喽,白雨的飞机下不来喽!”白雨涨红了脸冲着小孩们喊:“你们别想看我的笑话,我要上去把飞机够下来!”
小孩们被白雨的话镇住了,天呐,爬上去会摔死的!白雨小小的人儿站在楼下,他仰头看了看,他只能顺着那根细长的雨水管爬上去……
他开始攀登了,小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远远地替他捏着一把汗。
他已经爬到二楼窗台处了,他伸手够飞机的时候,透过破窗玻璃的洞口,他看见了更吸引他的一个场面:一个男人站在讲桌上,胸前挂着一个大木牌子,牌子上的黑字上打着大大的红叉叉。男人的腰深深地弯下去,铁丝捆着的一摞砖块就吊在他的脖子上。他看不见男人的脸,但他看见男人的头一半留着头发,一半被剃得精光,他被这个头式搞得很兴奋,他甚至一下子就茅塞顿开:“噢,原来听说过的阴阳头就是这个样子,好玩!真好玩!”
男人的四周站满了带袖章的“红卫兵”,白雨看见一个留小刷子头发的女红卫兵满脸愤怒地扇了那个男人一个嘴巴,另有一个人又拾起一块砖头面无表情地加在那男人的胸前,男人的头被坠的更低了……
夜里,白雨睡不着觉,他的心里总涌动着一种欲望,他想用手摸摸那个人的“阴阳头”,他偷偷地溜进夜里,远远地就看见二楼的窗上漏着微茫的光线,他再次攀上那个雨水管,爬到二楼窗台上,伸头一看,屋子里已经空了,只有“阴阳头”被铐在临窗的暖气管上,“阴阳头”一定是听见了他在窗外的动静,他看“阴阳头”的时候,“阴阳头”正吃力地抬起头看着他乞怜般地发出微弱的求救:“水,我要喝水,给我一点水喝……”
白雨说:“那你让我摸摸你的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