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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要抽,你自己拿去。”

    “你锁在保险柜里,又要插钥匙又要对号码,太烦琐了。”

    “不烦琐点,怎么能管制住你?”

    “回北京待几天也要把爸爸管这么死,政策一点也不放宽。好了,晓鹰,把你的烟借一支给我。”顾恒无奈地笑了笑,向儿子伸过手去。

    “哥,你别借他。”

    “爸爸要用脑子,暂且借他一支吧。”顾晓鹰说着递给父亲一支烟,又要替他划火。轻易得到的胜利使他对父亲同情起来。

    顾恒摆了摆手,自己接过火柴盒来。他从不习惯让儿女或部下给自己点烟。

    “爸爸,算了,我放宽政策,给你点一次烟吧。”小莉夺过火柴,一下坐到父亲身边,噌地划着了。

    顾恒犹豫了一下,凑上火点着了。只有在女儿面前,一切条例才是无效的。烟一从嘴里吐出来,立刻获得心理上的平衡。他站起来踱了两步,目光越过阳台凝望着京城灯海一片的夜景,伫立了一会儿,又踱了两步,在“难眩以伪”的条幅下转过身来,俯视着顾晓鹰。

    “关于李向南,你还听说过什么吗?”他很随便地问道,目光中却闪露着一丝审视。

    顾晓鹰敏感到了这目光,他应该加上更有力的一着:“一下也想不起来什么。对了,有件关于他的小事挺有意思的,当时很多人都知道。‘文化革命’中,他领过一支十来个人的战斗队,除了他,其余全是女生。有两个女生为了他还争风吃醋打破了头。其中有一个女生还咬破手指用血给他写了封情书。”

    “还有这事?”连景立贞也注意了,“他光愿意和女生混在一起?”

    “噢,”顾晓鹰继续说道,“李向南那时有个理论:女人比男人好,不搞阴谋。他这样挺坦然的。听说那个给他写血书的女生后来有一阵还神经失常了。最后嫁给一个在陕西当兵的,临结婚前还跑到河边大哭了一夜。”

    “这样啊,啧啧。”景立贞反感地蹙着眉。

    这番“情况”真实感太强了。顾晓鹰望着母亲,心中自得地微微笑了。

    做母亲的不知道,这是她儿子毁谤人的最高明绝技。其一,目的性高度隐蔽。顾晓鹰这段话既非说李向南政治品质不好,也绝非说李向南生活作风不正,完全是轶闻闲事,却使你不由得对李向南这个人生出许多说不清的厌恶和反感。其二,编造的故事要具备真实感,就一定要有极具体、极细致因而极特别的细节。现实生活总是这样不断地产生人们凭空很难想象的细节来的。主题巧妙地深藏于形象之中,运用极特别、极入微的细节加强真实感,这是艺术家在小说中影响并支配读者的有力手段。

    我们这位政治中的艺术家现在就在运用同样聪明的方法。

    “难眩以伪”的省委书记也没想到要怀疑儿子这段话。他沉默地抽着烟,蹙眉思索李向南的令人不快的形象。

    顾晓鹰隔着烟雾观察父亲,他为自己的成功而自得,禁不住还想再添两句:“李向南还把那个女生写给他的血书给我们学校一个同学看过呢——写在一块白手绢上的。”

    但这画蛇添足的一笔却一下刺激了顾恒已被麻痹的警觉。他瞅了儿子一眼,心中陡然一闪。如果顾晓鹰刚才打住,不再说这件事,顾恒或许会完全相信儿子的话。但现在,他怀疑了。

    “你刚才说的有点太荒唐了,和那份‘内参’差不多。我不相信。”顾恒一摆手说。

    “爸爸,那都是真事。”

    “不,晓鹰,我看你对李向南有偏见啊。”

    “我能有什么偏见,我和他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你不也立志搞政治吗?都想搞政治,就难免有关系。”

    “爸爸,我不想搞什么政治。我搞我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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