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什么意思?回家了吗?”
“噢,不是的,她没有回家。她不会再回家了,安迪老弟,她不会再回家了。”
“她离开你了,是吗?”安德森毫不留情面地问道。
这会儿他不但触痛佛莱契利的伤处,而且还逼那有着黑眼袋眼睛、苍白松垮面颊、鼻子上点缀少许面疱的人说明真相。
“她说她要离开我,不过她绝对不会丢下我的。依莲绝对不会这样对待她的老佛莱契利。她总是会倦鸟归巢的。本来今晚她在这儿。现在她又走了,但她会回来的。”
“那么,她在哪里呢?”
“这会儿,老弟,她可能坐着计程车一边在雷根公园奔驰,一边在车里和某个小伙子做爱。他是电影明星——不算是明星,换句话说,只是个电影演员罢了。长得很帅,年轻,充满活力,什么都有。她应该拥有一切的,她该得到最好的,可是她有什么呢?我?”佛莱契利的泪水盈眶。“不过,你要知道,安迪,我不是在嫉妒。不管我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绝对都和嫉妒无关。”
一串串泪水从眼睑溢出,越过下方的眼袋,流过佛莱契利的面颊。他伸出舌头舔掉泪水。
了解佛莱契利的情况后,安德森感到自己已全然清醒,虽然从任何可判断的外观条件来看,他一点都不像是在受醉酒酩酊之苦。他的口齿清晰,心智也正常,实际上说不定是反常地活动着;这个空间和里面的人,现在看起来几乎是处于慢动作状态。他可以观察到每只手挥摆的细微动作,以及每个忽隐忽现的脸部表情。他的洞察力似乎变得十分敏锐,举例来说,佛莱契利身上衣服的颜色、交叉紧密的缝织样式,都显得特别醒目。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衣服,连触觉也有明显的惊人进步;他的手指抚摸着衣服,目的并非要分辨质料是粗糙或平滑,而是要确认自己的感觉是否无误。生命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安德森似乎开窍了。触摸这件衣服的当下,是什么东西在我的胃里面翻搅?当我摸到毛皮时,潜意识里是什么样的刺激打动了我?味蕾碰上了奶油,什么样的字眼可以形容这种滋味?爽口、香浓——事实上,这些字眼都不是很恰当。
“字眼,”他对佛莱契利说道:“不是感觉。”
“老弟,你说啥?我完全没搞懂。”
“香浓,爽口,这些字眼表达了什么讯息?说明了什么内容?全都和感觉无关。字词是会骗人的。真实的感觉是在这儿。”
安德森把手放在背心的第一颗钮扣上。
“会骗人的。”佛莱契利低垂的大脑袋瓜左右摇晃,两行清泪顺畅地滑过他肥嘟嘟的面颊。“谁都想得到,像依莲这样的女子会离开的——夜复一夜地离开。一个像依莲如此完美无瑕的女子。任谁都想得到。”
“举广告为例。这是一种实质上的句法。”
“但是你要知道,安迪,无论我有什么反应,都绝对不是在嫉妒。你信得过我,老弟,是不是?”
佛莱契利显然大受感动。安德森说道:“我相信你。”
“一个完美无瑕的女子。如同你所说的,《美丽佳人》里面的女人个个都完美无瑕。小薇就是其中之一。你的小女人也是完美无瑕,你是在哪里把上她的?”佛莱契利凄惨地放声呜咽。“她死了。你的小女人死的很惨,死的很突然。”
这番话一字一字落下,它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落入安德森平静无波的心田——是像原子弹,还是像硫酸盐?他心中既平静,却又感到自己怒容满面(此刻的怒气说不定宛若粗厚的油脂?),因为佛莱契利说的根本是废话连篇,所以他一开口便咄咄逼人:“死的很突然?你是什么意思,死的很突然?”
“突然,而且令人愕然。老弟,我今天写了一点东西,你听听:‘她感觉不到暖暖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