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领导也是人
家里,吃老婆做的粗茶淡饭,一瓢饮,一箪食,人不堪其忧,吾不改其乐。老婆不会下达指示精神,无需我贯彻落实。我老人家长相不雅,面目可憎,她也熟视无睹,跟没看见一样。不用喝酒敬酒,那点死工资勉强够买油盐购柴米,借钱打酒又没杜甫的面子,酒债寻常行处有,走到哪里都有借。更不用讲段子说笑话,天天守着自家河东狮,她脸上有几颗麻子,嘴里有几根獠牙,早数得一清二楚,自己身上的幽默细胞已然跑光,哪还开心得起来?这倒也肠胃安然,耳根清静,吃饭只是吃饭,不再是革命需要,仅仅是生理需要。吃饭回归其本来意义,也就不再是畏途,更不是饭刑了。
次说文刑。
我的观念老化,总觉得言为心声,写文章跟说话和放屁一样,皆因有话要说才说,有屁要放才放。话不说喉咙痒,屁不放屁眼痒,有什么想法不行诸于文,难免技痒手痒心痒,甚至食不甘味,寝不成眠。也就是说,写文章跟非革命性吃饭没啥区别,是一种生理和心理需要。原来人生在世,最管不住的是自己嘴巴,小民心里憋屈,也会说怪话发牢骚。最忍不过的是自己屁眼,皇帝也要放屁,不放难受,忍屁成疾。最放不下的是手中笔头,识得几个字就有写作愿望,不一定写道德文章,在厕所里书上我是张三爸爸,或我跟李四姐姐睡过觉,也是一种很过瘾的写作。想读中小学那阵,同学们最怕写作文,我写起作文来却毫无惧色,勇猛得很,视作文如纸老虎,跟美帝苏修一样,根本不可怕。偶尔谋得本无头无尾的旧书,在里面碰到几个不太常见的新语怪词或生僻古奥的字,当即默记于心,或抄到随身小本子里,再现买现卖写进作文,惊得语文老师杏眼圆睁,觉得我的学问和文才世间少有,常把我的大作当名著和范文,拿到课堂上朗读给同学听,要求同学们反复学习,认真领会,融会贯通,长大后好有足够的才华去解放全人类,最后解放自己。每次都乐得我尿湿裤裆,离校后又到处寻觅旧书老书,下次再如法炮制,哄骗老师,恐吓同学。
写作文写到这个份上,以后想放弃写作,恐怕没人做得到。我也就一辈子戒不掉舞文弄墨的恶习。不论在学校当老师,还是在政府修志书,有时间就躲起来写写划划,否则就像失了魂似的,神不守舍。后来凭此做上重要部门秘书,还当了副主任和主任,正好发狠往上走,却怎么也放不下手中笔头,除了正常上班时间,八小时之外和双休日、节假日都躲在家里,弄我的文章,弄得不知今日何夕,不知爹妈是谁,更不知领导就是爹妈。也不看看人家,眼里只有敬爱的领导,白天黑夜,寒来暑往,紧紧围绕在领导周围,领导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以至茶饭不思,相思成疾。要说也不是不知道紧跟领导的好处,与领导走得近,领导高兴了,赏你个好位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写什么千古宏文神气得多。也清楚文章当不得饭,养不了家,立不了身,只能误事误身,害人害己。可就是戒不掉这个心瘾,仿佛吸多了白粉,不写点就会手脚抽筋,口吐白沫,生不如死。
这话说得略显夸张了点,可写作也能成瘾成癖,却是千真万确的,估计爱好写作的人都有体验。我是说写作也是件乐事,就如刚才所说吸毒一样,吸毒没乐子,不刺激,恐怕就不会有人上瘾了。可写作会成为苦事,也是事实。有时甚至苦不堪言,就像吊你半边珠似的。这当然不再是有话要说,有屁要放,而是没话要说出话来,没屁要放出屁来。更有甚者,肚子里没崽,要你生出崽崽来。没崽怎么生崽?先进行人工授精,用高效保胎药保住胎,胎熟后再打催生针,硬让你把崽生到地上。给领导代笔为文,便属没崽生崽性质。领导要做报告,先把初步想法透露给你,就是给你搞人工授精,借你腹怀他崽。初稿成型,领导一次一次审查,要你反复修改调整,充实加强,那是往你肚子里注射高效保胎药,以免稿子流产。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