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1996年夏秋之交,惠风和畅,我去省城给局里买车。
在带哪个驾驶员的问题上,我动了一番脑筋,决定带小牛去。倒不是我喜欢这个家伙——我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龌龊的家伙呢!我带他去是玩儿他呢!先给他找点欢喜,然后再给他添点难受。带哪个驾驶员接车,表明这辆新车将归哪个驾驶员开。我让这小子像娶媳妇似的高高兴兴将这辆新车接回来,当他正准备欢欢喜喜入洞房时,再一脚将他踹出去,并指着鼻子骂他:还想做新郎官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儿!那几句话怎么说:“俺们那里很穷,穿衣基本靠纺,致富基本靠抢,娶媳妇基本靠想”——让他蹲在门外一边哭泣一边“想”去吧!这小子是该好好想想了,要不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做人!
买车其实与买一袋方便面或一把牙刷没有什么区别。付钱,方便面或者牙刷就归你了。我和小牛来到省里的三菱汽车特约经销站,销售人员很热情,一听说买“八缸”,更热情,连经理都出来了。经理说:三天就有货,他们一批最新款式的八缸三菱车三天后就回来了,售价六十九万九千八百八十八元。经理说:“只是得让你们等三天!”经理脸上露着商业气息很浓的笑容,仿佛那六十多万块钱已贴在了他那张四喜丸子一样的胖脸上。他一边说,一边抱歉地向我摊摊手。
“三天就三天吧,又不是三年。”我对经理说。
我这句话把经理逗乐了,四喜丸子脸笑得更妩媚了,夸奖我:“老板您真幽默!”
我发现市场经济其实就是四个字:表扬与批评。你让人家赚了钱,人家就会表扬你,多肉麻的话也能脱口而出。你挡了人家财路,人家就会批评你,再狠毒的话也敢往你脸上扔。经理称我为老板,这是此生第一次有人以这种称呼抬举我。正像我称马局长老板,马局长感到舒服一样,我当时心里也十分受用,像注射了一针吗啡,那种受用从针眼处漫溢开来。与“唱歌”也有类似之处,瞬间浑身通泰。“漫”出来的幸福“溢”到脸上,我的表情格外柔和,心情熨帖。
二十世纪最后几年,有两个词被中国人滥用。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小姐。你想恭维一个男人,就称他为老板。一个只放有一台电脑,一台复印机,只有一个打字员的巴掌大的门面,也有一个老板。你复印几份材料,复印一页算你三毛五分钱。你问:“能不能算三毛钱?”打字员就会对你讲:“我做不了主,得问我们老板!”
骑摩的的人,只要见有人站马路边,就会殷勤地靠过来问:“老板您去哪儿?”装修房子,雇三轮车拉材料,付过运费后蹬车者笑着对你说:“老板,给五元钱太少了吧?”你一高兴,就会再给五元。就为他叫了你一声老板。
相反,你若想侮辱一个女人,就称她为小姐。小姐这种称谓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兴起时,起初并无贬意,反而有一种高贵之意。对女性的称呼由“同志”改为“小姐”,使女性普遍产生了一种性别被确认的感觉。那几年,从十七八岁的少女到六七十岁的老年城市妇女,都可称其为小姐。可到九十年代中后期,黄色娘子军一枝独秀,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小姐在一夜之间成为妓女的代名词,称女性为小姐暗含着谑浪玩弄之意。紫雪某县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位南方来的客商在县招待所入住,出去办点事后,穿着那种背带裤兴冲冲地返回房间。楼层服务员是一个乖巧的女孩,拎着一串钥匙去开门。刚将钥匙捅进去,客人笑眯眯地对女孩说:“小姐请你帮我买两包香烟好不好啊?”服务员正欲转动锁眼儿,此时停下不转了,脸含怒意质问客人:“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客人大惑不解,按女孩要求将那句话一字不差重复了一遍。女孩生气地拔出钥匙,对客人说:“你母亲才是小姐!”然后跑过去伏在服务台,“呜呜呜”哭起来。
用“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