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让我再看一眼你的笑脸
狭长走廊、优雅的阶梯、墙上老旧但不坏的粉刷——有人挂了假松针装饰,让节庆与肃穆悄悄平衡。若不是那些小细节,例如凛冽凝重的空气、味道、发黑地砖和靠墙的成排不锈钢冰柜,这个拥有高窗与天花板装饰的长形停尸间也是同样动人。一块板子镶在冰柜拉格之间,用工整的字体刻着:双脚先入,名牌挂于头部。
库柏对着冰柜抿嘴沉思,手指拂过边缘,一只眼睛半闭着。
“咱们新来的客人,”他说,“嗯,对了。”接着便向前一步,一口气将其中一个停尸格拉出来。
干卧底的,人行不久就得学习开开关。时间越久越容易,后来甚至太过容易了。只要心里喀嚓一声,整个场景就会浮现在远方的小屏幕上,栩栩如生,让你看着画面拟定策略,不时推推这个角色、动动那个人物,像是运筹帷幄的将军一样警觉专注,而且安全。学得慢的人最后都会调组,不然就改坐办公室。我打开开关,开始注视。
铁板上的骨头排列得完美无缺,简直像艺术品,有如最后的拼图。库柏和他手下稍微清理过,但骸骨依然呈棕色,泛着油光,只有两排整齐的牙齿例外,像用高露洁牙膏刷过似的。遗骨看起来好小、好脆弱,不可能是萝西。那一瞬间,我真的这么期望。
马路上一群女孩嘻嘻笑笑,难以抑制地娇声尖叫,隔着厚玻璃淡淡传来。我感觉房间太亮,库柏站得太近,看我看得太仔细了些。
他说:“骨骸属于年轻白人女性,身高介于一七O到一八O之间,体格中等略壮,从智齿发育与骨骺不完全愈合的程度分析,年纪应该在十八到二十二岁之间。”
他停在这里,等我忍不住问他:“你能确定她是或不是萝西·戴利吗?”
“我没有齿列X光片,但病历记载萝西·戴利补过牙,在右下方的臼齿。死者也补过一次牙,在同一颗牙齿上。”
他用拇指和食指拈起颚骨,让它朝下,伸手指向口腔。
我说:“很多人也是。”
库柏耸耸肩说:“的确,巧合虽然不大可能,但还是会有。幸好,辨识身份的方法也不只是补牙一种,”他翻动长桌上堆得整整齐齐的一叠档案,抽出两张投影片,啪嚓夹上灯箱,彼此重叠。
“你看。”他点亮灯光说。
是萝西,一张脸亮着笑着,背对红砖与灰蒙的天空,扬起下巴,头发迎风飞舞。那一瞬间,我的视线里只有她。接着,我发现她脸上布满白色小叉,这才见到她脸庞底下的空洞头骨。
“从我标示的记号可以看出,”库柏说,“死者头骨的解剖特征,包括眼窝、鼻子、牙齿、下颚等等的尺寸、角度与间隔,都和萝西,戴利完全吻合。虽然尚不足以盖棺定论,但能合理推断两者是同一人,加上补牙及其他因素之后更是如此。我已经通知肯耐迪警探,请他择期通知家属。即使在法、庭上,我也敢指出眼前的骸骨就是萝西·戴利。”
我说:“她是怎么死的?”
“麦奇警探,”库柏朝骨骸大手一挥,说,“你看到的就是我知道的。遗体一旦化成骨骸,死因就几乎难以确定把握。她显然遭人攻击,然而我无法彻底排除某些可能,例如她在遇袭时正巧心脏病发作等等。”
我说:“肯耐迪警探好像提到颅骨有骨折。”
库柏极为轻蔑看我一眼。
“除非我搞错,”他说,“否则据我所知,肯耐迪警探并非专业法医。”
我勉强朝他咧嘴微笑,说:“他也不是专业蠢蛋,但办案倒是还不错。”
库糖又是嘴角一抽。“嗯,”他说,“虽然凑巧,但肯耐迪警探说得没错,头骨确实有骨折。”
他伸出一根指头,将萝西的头骨翻向一侧。
“这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