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舒了一口气。这件事能拖多晚就拖多晚。
母亲看上去严肃而悲伤。她的表情让他感到心疼。他说:“真抱歉让您难过了,妈妈。”
“你父亲更难过,”她回答道,“阿克塞尔·弗莱明召开了执事会议,就为了讨论这件事。”
哈罗德点了点头。他料到弗莱明家肯定会竭尽全力把这件事闹大。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母亲的语气很平和。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晚餐时间到了,她为他准备了三明治。“乔基姆叔叔有消息吗?”
“没有。我们的信都是一去不返。”
哈罗德一想到莫妮卡表妹,自己的一切麻烦就都变得轻于鸿毛了。她现在的生活不仅一贫如洗,还不断地受到纳粹的迫害,就连自己的父亲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哈罗德小时候,乔基姆叔叔一家的拜访可谓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那两个星期时间里,这寺院般冷清的家中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牧师对妹妹一家一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就连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展示过。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错事,比如在周日买冰激凌吃——如果哈罗德或是亚恩这么做,是一定会受到处罚的——他都只是温柔地一笑置之。对于哈罗德来说,德语曾经意味着欢乐、恶作剧和玩笑。可现在,乔基姆叔叔一家恐怕再也不会笑了。
他打开了收音机,想听一听关于战争的新闻。情况很糟。英国军队进攻北非失利,而且败得很惨,一半的坦克不是因为机械故障陷在了沙漠中,就是被德国的反坦克炮手击毁。轴心国在北非的势力完全没有被动摇。抛却立场不谈,丹麦电台和BBC描述的事实基本一致。
午夜,有轰炸机从这里经过。哈罗德来到院子里,看到它们朝东边飞去了。这意味着它们应该是英国的飞机。英国目前也只剩下轰炸机了。
他回到屋里,母亲说:“你爸爸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你还是去睡吧。”
他很久都没能入睡,自问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他已经长大了,父亲打不动他了。父亲的脾气虽然暴烈,但嘴上说说又能有多厉害呢?哈罗德的性格坚强,不会轻易被吓倒,事实上他恰恰是那种愿意挑战权威、享受反叛感觉的人。
短暂的夜晚结束了,黎明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过来。他这时才刚刚睡着。用了整夜时间他才明白,他害怕的并非是对自己的伤害,而是父亲可能要承受的痛苦。
没过一个小时,他就醒了。
门开了,晨光照了进来。牧师站在了他的床边,穿戴整齐,双手叉腰,下巴前探。“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他大喊道。
哈罗德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父亲:高大,秃顶,一身黑衣,用那双让整个教会都望而生畏的蓝眼睛冷峻地盯着他。
“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父亲气疯了,“你着了什么魔?”
哈罗德不想像个孩子一样躲在床上。他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因为天气暖,他只穿了内裤。
“穿好衣服,小子,”父亲说,“你这样跟一丝不挂有什么区别?”
这种无理的责难激怒了哈罗德:“您要是觉得我的穿着侮辱了您,就应该先敲门。”
“敲门?我在自己家里用不着敲门!”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牧师对任何问题都有自己的说法。“很好。”哈罗德闷闷地说。
“你究竟着了什么魔?你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不仅丢自己的脸,还丢家人的脸,丢学校的脸,丢教会的脸。”
哈罗德穿好裤子,转向了父亲。
“怎么样?”牧师怒气冲冲地问,“你准备回答我的问题吗?”
“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在反问。”哈罗德充满讥讽的语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