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是奉了宪宗皇帝之命来探望裴度的。
出乎吐突中尉的意料,裴府并没有兴师动众地举家出迎皇帝特使,而是仅仅由一个年轻姑娘来接待他。她自称是裴度的侄女玄静,这段时间恰好住在叔父家中。
裴玄静先领着吐突承璀去了裴度的卧室,裴度睡得正酣,吐突承璀只看到病人依旧苍白的面孔,和裹了大半个脑袋的白布。裴玄静向吐突中尉解释说,裴度虽已清醒过两次,但因伤痛仍十分剧烈,御医特地加重了安神药的份量,以使裴度能够在睡眠中休养生息。所以一时半会儿也唤不醒他。
吐突承璀心头不爽,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刚蒙皇帝隆恩官复原职,吐突承璀正处于极度需要存在感的当口。刺杀案中朝廷重臣一死一伤,吐突承璀感觉自己的重要性一下子凸显出来,恨不得立即号令全天下。不料才刚出手,就在裴度这里碰了个软钉子。
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你,你还不能挑他的错。
看望过裴度后,裴玄静陪吐突承璀在叔父的书斋中稍歇。吐突中尉饮下一整杯凉茶,胸中的块垒依旧堵得慌。于是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裴玄静,不咸不淡地开口了:“本将耳闻,裴中丞向以无女为憾。今日看来,你倒是有几分像他的亲女。却不知令尊是哪位啊?”
“先父讳上日下升,曾为蒲州永乐县令。”
“哦,永乐县……”吐突承璀的眼睛豁然一亮,“我记得永乐县出过一个女神探,似乎是姓裴?莫非就是你?”
裴玄静谦道:“中贵人真是博闻强记,明察秋毫。”
“果真是你啊。”这下吐突承璀倒对裴玄静有点儿刮目相看了。原来裴度并不是随随便便把个小女子推到前台的。哼,他鄙夷地想,别以为靠她就能蒙混过关了,没那么容易。
“好好好。”吐突承璀干笑几声,道,“既然‘女神探’在此,就请断一断这起刺杀案如何?”
裴玄静镇定地回答:“此乃朝廷重案,圣上一定已指派了最得力的大臣主办,怎么轮得到玄静来说三道四。况且玄静刚到长安不久,对事发前后的情形一无所知,实在不敢妄言。”
“大娘子就不要推辞了嘛。此案危及社稷,又关乎至亲,大娘子理当义不容辞的。”
裴玄静垂头不语。
吐突承璀冷笑,“大娘子不肯说,那么就由本将来问一问吧。”
“中贵人请问。”
“以本将方才所见,裴中丞的头部受伤最重。”
“是的,贼人的刀砍在叔父脑后。”
“可是裴中丞却死里逃生了。”
“皇天护佑,幸免于难。”
“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裴玄静抬起双眸,直视吐突承璀。她平生头一次与阉人面对面,只觉得那张脸皮光滑得既令人诧异,又心生悲哀。
只听吐突承璀慢条斯理地说:“据报,裴中丞是因为戴了一顶特别厚实的毡帽才未被当场砍死。”
“是。”
“那顶帽子呢?”
“大理寺已当作证物取走了。”
“是吗?”
裴玄静说:“中贵人若存疑问,可去大理寺查看。”
“哈哈哈。”吐突承璀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大娘子果然精明过人,那咱们也别在这里绕圈子了。今天本将就问一个问题:裴中丞怎么会在大伏天里戴一顶厚毡帽?这不是太反常了吗?”
裴玄静沉默着。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但是吐突承璀表现出的敌意太强烈,激起了她的愤怒。王义已经死了,叔父刚刚才脱离危险,这个宦官不去追查凶手,却对受害者的亲属咄咄逼人,难怪全天下人都对这帮皇帝的家奴没有半分好感。
她反问:“中贵人此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