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德福向希德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事实上,这也是他奋力追索马格纳斯这段短时间里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因为此后他只能提出回答来顾全自己。然而,希德拒绝明明白白的回答。他开始说话,接着又改变心意,突然住嘴。他的下巴不再抵在手上,抬起头,接着缓缓地,他整个身体也站了起来,很痛苦但确确实实离开了椅子,仿佛远方的号角召唤他去参加最后一场游行。他弓着背,把手杖拄在身边。
“我不想让那孩子进监狱。”他哑着嗓子说,“听见没?我不会帮你把他送进监狱的。他老爸坐过牢。我也坐过牢。我不要那孩子进去,那会让我很不安。这不是针对你个人,条子,你走吧。”
结束了,布拉德福平静地想,环顾拥挤的会议桌,在五楼卜拉梅尔的套房里。这是我和你们的最后一场盛宴。我应该走出门去的,一个六十岁的猎场看守人之子。在向下照射的灯光里,十来双手像等待指认的尸体。在他左边,虚弱地裹在量身定做的毛绒袖口里的是外交部的代表道尔尼。纹章的狮子雄踞他的金袖扣。道尔尼旁边,静静躺着他主子卜拉梅尔无伤无痕的手指,萨里中部的遗传特质表露无遗,根本不需要宣传。波的旁边,坐着内阁来的蒙特乔伊。接着是其他人。
在愈益强烈的疏离情绪里,布拉德福发现很难将声音与手联想在一起。无所谓了,因为今天晚上他们就只是一个声音和一双已无生机的手。我曾经相信这些声音与手远胜于他们身体的其他部分总和,他想。在我这一生里,我目睹了喷射飞机、原子弹和计算机的诞生,以及大不列颠制度的衰亡。我们没什么可清除的了,除了我们自己。腐朽的夜半空气闻起来有衰败的气息。奈吉尔正在读死亡证明。
“他们在兰斯登家外面一直等到6点12分,然后从路边的公用电话打电话进去。兰斯登太太说她和女佣也正在找皮姆太太。玛丽说要到后院散步,却没有回来。她去了不止一个钟头。院子里没人。兰斯登当时在官邸。大使要他过去的。”
“我不希望有人因此责怪兰斯登。”道尔尼说。
“我确信不会。”波说。
“她没留字条,没对任何人说。”奈吉尔继续念,“她那天魂不守含,这很正常。我们查过航空公司,发现她订了明天早上英航飞伦敦的班机,商务舱。她留的地址是维也纳的帝国饭店。”
“今天早上。”有人纠正他,布拉德福看见奈吉尔的金表斜斜地亮在他面前。
“今天早上的航班。”奈吉尔暴躁地更正,“我们去查帝国饭店,发现她不在房间里,我们又回头查机场,发现她补位搭上当天最后一班飞机,德航飞法兰克福。很遗憾的是,我们一直到法兰克福的班机降落目的地之后,才掌握这项情报。”
她耍了你们,布拉德福想,满意得近乎骄傲。
她是个好女孩,精通这套把戏。
“你们第一次到机场时没查到法兰克福这条线索,岂不是很可惜?”桌子另一端一个不相信的人大胆提出质疑。
“当然很可惜。”奈吉尔高声说,“但你刚才如果听得仔细一点,我想你就会听到我说,她坐的是补位。所以在飞机起飞之前,她的名字不会出现在正式的旅客名单上。”
“听起来还是一团混乱。”蒙特乔伊说,“非正式的旅客名单呢?”
不,布拉德福想。这不是混乱。要制造混乱,你得先有秩序。这是惰性,这是常态。曾经如此卓越的一个组织变成了不动如山的杂种——半是官僚,半是流寇,各据立场,相互抵消。
“她到底在哪里?”有人间。
“我们不知道。”奈吉尔满意地说,“除了请德国人——顺便一提,当然是因为美国人的缘故——清查法兰克福的每一家旅馆,怎么说都是很困难的工作,我看不出来我们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