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只是个好胜心比谁都强的小鬼,成天做着白日梦——梶田曾向聪美如此评论年轻时的自己。
“简而言之,只有‘迟早有一天我会闯出一番大事业,变成有钱人给你们瞧’的志气特别强。渴望着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给合不来的亲兄弟一些颜色瞧瞧。可是既不知道该怎么达成梦想,也找不到具体的努力目标,只是随波逐流不断流浪,名副其实地走一步算一步。我父母二十几岁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过日子吧。”
那已是四十多年前的遥远往事。当时日本战后萧条期刚结束,开始出现高度经济成长的曙光。就算是不上不下的工作,只要肯找,还是能找到一大堆,足够小俩口过日子。但是,那样没有前途。全球罕见的光辉高度成长期,反过来说,也正是日本全国上下化为一个企业的运作时期。如果没有确实隶属于那个企业。要活下去恐怕比现在更困难。
“家母也做过酒女,或在近郊旅馆做那种包吃包住的女服务生。她和家父闹过好几次离婚,不过最后又言归于好。”
聪美微瞇起眼,黑眼珠变得像针尖一样小。
“家母虽然没说明白,但好像就在那时怀了孩子。可是,在那种状态下不能生……从她生了我之后怀孕又必须堕胎的沮丧程度看来,那应该不是第一次失去孩子,我猜她也许流產过。”
“你是说早在你出生之前?”
“对。因为我父母三十三岁才生了我。”
不断换工作的梶田,终于在这段时期稳定下来。
“总之,在那之前家父做过的各种职业简直多到令人目瞪口呆,连家母都无法一一细数。他做过作业员,也当过店员、推销员,据说还替可疑的金融业者(可能是地下钱庄)跑过腿。听说其中一处专做赌马的私吞了客人的赌金,家父前脚才刚踏出公司,就遭到警方临检,除了家父外,全体都被逮捕。”
聪美叙述时嘴角虽带着微笑,眼色却是黯淡的。
“就这样荒唐度日之际,凑巧进入了一家玩具制造公司,社长是个大好人。他责备家父‘你也不可能永远年轻,给我振作一点!’彻底地磨练他。虽然雇用时是领时薪,就像目前的兼职身分,但社长承诺只要他肯好好努力就能升为正式职员。不仅从最基本的工作开始教他,还让一直居无定所——因为他们总是积欠房租被房东赶出来——走投无路的他们搬进公司宿舍。”
那是位于八王子的“tOMONO玩具公司”。聪美就是在那里的员工宿舍出生的。
“家母也在社长的劝说下辞去酒女的工作,在同一家公司当起事务员,我出生后,社长又安排她做家庭代工当副业。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家中总是堆满了漂亮玩具的零件。”
“那,你父母,在梶田先生进入计程车行之前,一直在那里工作吗?”
这个问题令聪美眼中的阴影变得深沉。
“不……不是这样的。最后虽然辞职了,但那是另有复杂的苦衷。”
她似乎难以啟齿。我赫然醒悟,是刚才提到的堕胎。她说发生在她六岁那年。既然她父母一直在tOMONO玩具工作,又在员工宿舍过着安定的生活,照理说应该用不着勉强放弃孩子。
原来如此……我只是点点头,噤口不语。
“总之,呃……事情就是这样。”
聪美取出香菸。她的手指似乎有点颤抖,是我多心了吗?
“我父亲这一生没什么好褒奖的。不,我认为他的晚年值得尊敬,但毕竟也有过不堪回首的时期。因此,我希望阻止妹妹挖掘家父过去的人生。那孩子现在什么都不知情,可是,就算是个外行人,只要积极打听,应该还是会发现一些什么吧。”
她迟迟没点火,一逕在指间转动着香菸。菸几乎快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