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事态演变至弒亲的详细经过我没听到。纵使过了快三十年,那件事在野濑祐子的心中想必仍未诉诸言语,应该是做不到吧。所以,关于那个部分,她只是反覆强调:“你已经听说了吧,你早就知道了吧,没办法,我不是故意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打听出事件的导火线,她担心深夜迟未归宅的父亲——因为之前,他曾多次被关进警局,或是睡倒在别人家门口惹出麻烦——出门一找,果然发现父亲醉得不省人事,在路边像野兽一样缩成一团。
“没喝酒的时候,他其实是个很安静的人。可是一喝醉就判若两人。好几次我都差点被他活活杀死。只要我一说没钱,他就勃然大怒,不是踢就是打,弄得我浑身是伤。他从来不打别人看得见的地方。他在外头向来是个大好人,对这种事很拿手。”
昭和四十九年那个炎热的夜晚,面对父亲再次袭来的暴力发作,她试图保护自己。结果,父亲死了。
“也不知是哪里惹火他了,我爸突然朝我扑来。他当时已烂醉如泥。我用力把他推开,他就踉跄倒下,撞到脑袋……”
当时野濑祐子住在八王子市区、距离友野玩具不远的公寓一带,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住宅与大楼櫛比鳞次。夏夜的底层,仍有恣意抽长的杂草丛与树林。路灯也很少,夜色深浓。
她把尸体交给黑夜,当场逃离。
“从小,我爸的酒后乱性常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我妈很早就病死了,但其实也等于是被我爸害死的,而兄长也早就离家出走。我国中一毕业就立刻工作,逃离了那个家。不让爸找到,以免沦为他的禁脔。可是怎地还是会被他追上。不管我逃到哪里,他一定会找到我。非常狡猾,很会动脑筋。我在友野玩具时也是这样。有一天我一下班回到公寓,就发现我爸站在门前嘻嘻冷笑。”
不过。那也已经结束了,他不在了,是我亲手做的了断。野濑祐子亢奋、自豪,同时却也怕得要死。所以,她冲进在友野玩具唯一熟识的梶田夫妇家。
“因为我爸是那种人,我很怕和人接触,更讨厌年长的男人。可是梶田不同,对于不擅与人交往的我,他一直很温柔,他太太也是。他们夫妇俩就像大哥哥大姐姐。如果要找人求救,也只有梶田。”
打从以前,梶田夫妇就知道野濑祐子深受父亲折磨。
听完事发经过后,梶田夫妇决定要保护她。无论基于何种理由,杀人毕竟是杀人,祐子应该会被判刑。天底下哪有这么不合理的事!据说梶田当时愤怒地如此表示。
“他说他很清楚警察在对付我们这种人微言轻的小老百姓时,会是残酷且毫不留情。警方根本不可能酌情量刑,只会一口咬定我是杀人兇手,把我关进监狱就此了事,而我的人生也就完了。”
那或许是梶田从他进入友野玩具之前的危险人生中,得来的亲身教训。
三人当下商量。现在还来得及,不如偷偷毁尸灭跡吧。把尸体运到远处埋起来,小心别让人发现就好。她父亲本来就居无定所,总是突然出现在女儿面前,赖上一阵子之后又倏然消失。就用这个藉口,只要尸体没被发现,绝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梶田把令尊的尸体运走时,用的是友野玩具的小货车吧?”我问。因为那家公司,对于公用车辆的钥匙管理很鬆散。
她以为我只是再次确认已知的情形,便毫不迟疑地一口承认。友野荣次郎要是知道这件事,不知会做出什么表情。如果他知道在他记忆中毫无印象,应该是“规矩员工”的梶田夫妇,竟然把运送玩具的小货车,当作弃尸车的话。
梶田说要一个人解决,可是坚强的梶田太太认为他一个人应付不来,自告奋勇要帮忙。对于事态发展,只能畏缩颤抖的野濑祐子,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指望她当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