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斯特的兰花茶社度过的那个懒洋洋的温暖午后,他们俩吃饱了下午茶点,惬意地靠在绿树下的折叠躺椅上舒展身体。他们是去剑桥拜访朱莉娅的姐姐的,呆的时间并不长,也不自在。
她姐姐一直都住在剑桥,那天的“短途游览”她没有兴趣参加。
“短途游览”是朱莉娅的措辞,朱莉娅的词典被奇奇怪怪的古老词汇“塞得满满的”,像是“尖新”、“无耻小人”、“噫吁戏”,这些词不像是朱莉娅从自己的生活里听到的,更像是从战前的《女孩报年刊》里摘录的。对于杰克森来说,词汇就如同工具一般,它们能帮助你找到某个地方或者说清楚一些事情。
可对于朱莉娅来说,词汇负载着太多无法说清的情感。
“下午茶”这个词自然是朱莉娅最为钟爱的词汇之一(“不管是‘下午’还是‘茶’都是棒极了的词,放在一起那就更妙了”)。通常这个词后面会有一些较为夸张的形容词尾随不放,比如说“丰美”、“让人馋涎欲滴”、“赏心悦目”。
“热乎乎的面包篮”也是她的最爱,甚至是(原因不详)“秋分”和“灯黑”。有那么些词,她说,会让她的脚趾“开心地蜷成一团”,比如说“古里古怪”、“粗鄙不文”、“洗衣作”、“危危险险”、“背信弃义”、“珍宝秘藏”、“嬉游曲”。
有那么些文字片段和诗句会让她沉浸在感伤情绪中无法自拔,比如说他的骨骼已化为珊瑚,或者是它们如今逃离我,可它们也曾寻觅我。哈利路亚合唱曲会让她抽泣,《灵犬莱西》也是(她的哭声会与整部影片相始终,从片头的片名字幕到结尾的演职人员表)。杰克森叹了口气。杰克森·布罗迪,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情侣问答比赛胜利者。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像只被囚住的蜜蜂。他掏出手机来,远远地辨认着屏幕上的字,碰到现成的机会要想着测试一下视力,这是有好处的。
是朱莉娅发来的消息,你怎么样?我们的厅子里有今晚理莫特的赠票!爱你的朱莉娅,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杰克森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当他想到朱莉娅费力地打了那么多“么”字,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爱怜。
他正要转身离开,在一处混凝土瞭望台的遗迹之下的岩石堆上,有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起初他还以为是别人扔在那里的一堆衣服,但愿那是堆衣服,可惜他很快发现,那是一具被潮水冲上来的尸体,他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大风暴时被同船人所弃,还是本身就是海这个年轻女人穿着背心和牛仔裤,光脚,长发。警察的天性使他无意识地思考着,120磅,5英尺6——身高只能说是猜的,因为她的腿蜷缩着,整个人呈现一种母亲肚中胎儿的姿势,好像她是在岩石堆上睡觉一样。如果她活着,他大概会无意识地赞叹她美好的身体,可是既然她死了,就变成赞叹那美好的形状了。这种赞叹不掺杂欲望,纯粹从美学角度出发,就好像他是在卢浮宫里观赏大理石雕像的冰冷躯体一样。
是溺死的吗?看上去是新尸,不是那种沉下去后再浮上来、皮肉变得光滑而肿胀的骇人的“浮尸”。他庆幸她穿着衣服,要是没穿衣服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杰克森从草丛中爬下去,来到岩石堆上,那里吸附着肉眼不及辨识而易致危险的藤壶,缠缚着滑溜溜的海藻。尸体上得不到任何发现,脖颈上没有勒痕,头盖骨完好无损。她没有做手术缝针的痕迹,没有刺青,没有胎记,没有疤痕,她就像一块白净的帆布,除了两耳上挂着小小的金十字架。她绿色的眼睛(半睁着)因为死亡而蒙上了薄翳,眼神也正像卢浮宫里的雕塑般空洞。
他看到她文胸的罩杯里露出一张卡片,好像是那种商户印制的名卡。淡粉色的卡片,就像是多出来了一块起了皱的湿漉漉的肌肤。他用两根手指把它夹了出来。那上面印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