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查尔斯·阿克兰苏醒过来时,他以为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梦见去看了一趟牙医。虽然其余幻象有些荒谬,口中的麻木感告诉他自己被注射了麻醉药奴佛卡因。他仰面躺在床上,凝视着移动的天花板,身后响起丁零当啷的铃声,音量很大。是闹钟吗?他试图起身看看在哪里,一双手却按向了他的胸膛,一张女人的脸隐约出现在他的面前。是牙医吗?他看着她嚅动的嘴唇,却搞不懂她到底要在这种持续不停的铃声中和自己说什么。他想让她去关掉闹钟,但又怀疑由于注射了奴佛卡因,别人是否会听懂自己的话。不管怎样,她根本就不会听见他在说什么。
在心中的某个地方,有一种他从未有过的隐隐的恐惧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的靠近让他担忧。他以前也这么躺过——平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而且在他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关于疼痛的联想。很快,另一个女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黑发,苗条而优雅,眼中噙着泪水,但是阿克兰想不起来她是谁。他本能的反应是:不喜欢。
他仅有的参照物是响个不停的闹钟和不断移动的天花板。但是这两件东西对予他而言都没有意义。如果不是越来越清醒的意识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梦,他可以永远飘浮在吗啡造成的幻境里。他开始感到飘起来的快感和激动,一阵推车穿越门槛的震荡,当他的身体转动时绷带温柔地收紧,下颌底部一种隐隐的疼痛,一阵短暂的尖锐刺痛感扎向脖颈,他茫然不知所措地意识到,自己只有一只眼睛睁着。
带着一种恐惧感,他意识到自己是醒着的……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或者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后每一步的觉醒都增加着他的恐惧感。他终于明白,那个一直响着的铃声其实来自自己的大脑。随着意识逐渐清醒,这种铃声慢慢变得可以忍受起来,但是他听不见那些紧盯着他的人在说什么。他们的嘴唇在翕动,但是他什么也没听见。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嘴是不是也在传送着大脑对它发出的信号。他试图说出自己的恐惧,但是看到迎向自己的脸没有任何回应后,他相信自己的嘴唇没有动。
时间是毫无意义的。他总是在有意识与无意识之间漂流,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确信自从被带到这里,已经有好些天、好几周过去了,随着各种意识和思绪的交结,一丝愤怒开始在体内缓缓燃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灾难性的事情。他现在是在医院。那些说话的人是医生。但他们并不是在帮助他,他们也看不见他是醒着的。他有一种可怕的担忧——他落在了敌人手里——为什么?——或者,他永远陷入了一种瘫痪状态,这种状态允许他思考和推理,却不允许他交流。
眼前这个黑发女人让他窒息。他讨厌她身上的味道,讨厌她的手触摸自己的皮肤。她总是在这儿,啜泣着,让眼泪流过苍白的面颊。然而她的悲伤没有打动阿克兰。直觉告诉他这些眼泪并不是为他流的,她是在做秀,他鄙视她的虚伪。他感觉自己认识她,每一次醒来,透过那只半闭着的眼皮凝望她,都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先认出了自己的父亲,然后才认出母亲。当他意识到这个在视线边缘徘徊的一脸疲惫的男人是父亲时,他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紧接着,他明白了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她的触摸让自己反感。其他的记忆像洪水般袭来。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查尔斯·阿克兰,他的职业,英国陆军中尉,他最后的部署地,伊拉克。
他有一段清晰的回忆,在心中一遍遍地回放,因为这段记忆给了他一个解释。他记得离开英国前往中东那天,他登上了英国皇家空军的大力神号。他猜想飞机一定是在起飞时坠毁了,因为他最后的记忆是系好座位上的安全带。
“查尔斯,醒醒,查尔斯。”他感到有手指在掐他的手,“真是个好孩子,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