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周后
威利斯医生是个比较善于读心的人。6月底,当阿克兰返回军队继续服役的要求被拒后,他最不可能吐露心事的人就是这位心理医生。没有什么理由,他深信,威利斯的第一句话会是“我告诉过你”。的确,威利斯的大多数预测都变成了现实。阿克兰为自己的天真愤懑不已——他一直天真地以为在一个现代化的作战部队中,应该会有一名残疾军官的一席之地。
医委会的调查结果是绝对负面的。查尔斯·阿克兰要返回岗位的明确意愿获得了赞赏,但是他残疾的严重程度与他的抱负不符。他失明的一侧会成为他执行任务时的不利方面,他的耳鸣和日益频繁的偏头痛会影响他的决策能力。医委会的首要职责是考虑所有军人的安全,各成员的意见是,如果阿克兰中尉获准恢复职位,会对其他人的安全造成威胁。
即使是在他自己的心里,阿克兰也回避着离开军队的事实。他以很糟糕的方式处理着他的失望,拒绝任何文职类工作的建议,排斥那些试图帮助他的人。他认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是群体的依附者而不是一分子——当他收拾好行李离开时,他知道,他将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些战友中的任何一个了。没有告别仪式,没有说再见,他,一个孤独、愤怒的人,带着对自己和未来深深的恐惧,退出了军营大门。
对于在苏珊·坎贝尔那里生活的日子,阿克兰曾对罗伯特·威利斯提出过这样的意见——“人太多……他们一个个像白痴般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因而这次他决定到伦敦生活的选择似乎有点奇怪。但是,尽管他与众不同的外貌特征,他知道,在这个大都市,他可以隐姓埋名。路人可能会盯着他看,但与在相对较小的社区里所吸引的关注度相比,这算不了什么。在他父母的村庄,人们说长道短爱打听的癖性会让他发疯。他渴望湮没无闻,被世人忘却,渴望有机会在没有干扰或外来压力的情形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
没有需要抚养的家属,有一笔住院期间不曾花过的薪金,再加上从国防部获得的一笔战争伤残补偿金,阿克兰的储蓄存款是丰厚的,他不用急着去找工作。在滑铁卢地区,他租用了一套为期六个月的一层公寓,节衣缩食,像个穷人一样生活,几乎不怎么花钱,只是偶尔会在一家小酒吧停下,买杯啤酒。
他靠跑步打发日子,告诉任何与他搭讪的人,他是在为伦敦马拉松训练,从而为受伤的退伍军人筹钱。有时他甚至相信跑步本身就是一种慈善行为,而不是他用以关闭大脑、远离人群的一种方式。他变得越来越不愿意与人有眼神接触,对于人们对他表达的善意的兴趣,诸如他是谁,他在做什么等,他选择小心地回避。
对于身穿阿拉伯或穆斯林服装的人,他已形成了一种身体上的强烈反感。威利斯并没有料到他会产生这样的厌恶感或者说恐惧感。每次看到白色长袍上面的一张大胡子脸,他的身体就会随着肾上腺素的分泌而发抖,他总是选择横过马路或者拐至边道小巷来避免接触。他的厌恶发展到包括不喜欢所有非白种人。他的另一半承认这种反应是无理性的,但他并没有试图去控制这种感情。如果能把事情的责任转移到他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的人身上,他会感觉好受些。
威利斯曾警告过他,说他可能会有某些惊人的反应。这位精神科医生曾笼统地谈到有关精神创伤的后果,以及悲痛,尤其是对自己的悲痛,会如何歪曲事实、影响前途的。他劝阿克兰不要老去想自己控制不了的悲剧的一面。内疚是一种强大而混乱的情感,当你失去了有关事故的所有记忆时,情况会变得更糟。阿克兰总是把话题引开,避免讨论战友的死亡。
“我的感觉不是内疚。”他说。
“那是什么?”
“是愤怒。他们不应该死的。他们有妻子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