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汉克拾起一枝圆珠笔,在桌上转了好几圈,最后才问道:“怎么回事,小丽?缺钱用吗?”
事情若是这么简单就好办了,丽娜暗忖。
“车子坏了?”
她摇头的动作慢条斯理。
“是和西碧儿有关。”他突然如此宣称,但声音像卡在喉咙似的。
丽娜还是没回答。他自顾自地缓缓点头,双掌合十像在祈祷。“她生病了?”他问道,但他的声音却透露出他猜到情况比这更严重。他只讲了这么一句话,她却从未见过他表露出这么多的情绪。丽娜没想到她的舅舅能如此情溢于表。他苍白的皮肤上有红斑——身体不健康的人上了年纪之后,脸上都会冒出这种东西。她印象中一直以为舅舅的头发是银色的,如今在六十瓦的灯泡照耀下,看起来却像是暗黄色。他身上的夏威夷衬衫显得绉巴巴——平常他是不会这么穿的——他的手指头互相碰触时,有略微发抖的迹象。
丽娜如法炮制杰佛瑞·陶立弗的说辞。“她去了市区那家餐厅,”她开始叙述,“就是服装店对面那家餐厅,你知道吗?”
他唯一的回应是微微点头。
“她从家里走到那边,”丽娜接着说道,“她每周都会去那里一次,正好可以单独去处理一些事情。”
汉克双手紧握在脸庞前面,食指侧边轻触着额头。
“就这样,嗯。”丽娜拿起杯子,因为手边需要有事可做。她啜饮着混在冰块里的少许烈酒,然后继续说道。“她进了化妆室,后来某个人杀了她。”
小办公室里几乎没什么声音。外面倒是有蚱蜢的唧唧鸣叫,以及河流的汩汩水声。酒吧那边传来隐约的阵阵节拍声。
汉克没头没脑地突然转身,一边伸手在盒子里东摸西摸,一边问:“你今晚到底喝了什么?”
丽娜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一下。其实话题会突然跳开也应该没什么好意外的。纵使已受过嗜酒者互诫协会的洗脑,汉克·诺顿还是非常擅长避开不愉快的情境。当年汉克会染上毒瘾和酒瘾,正是因为他需要这些东西来逃避现实。“坐在车里喝啤酒,”对方不想听到血淋淋的细节,她也乐于配合,“在你这里喝杰克丹尼尔。”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转动一支杰克丹尼尔酒瓶。“先喝啤酒再喝烈酒,你会烂醉如泥的。”他出言警告,讲到最后几个字却声音哽咽。
丽娜拿着杯子摇晃冰块,以期引起他的注意。她看着汉克倒酒,见他舔着嘴唇并不感到意外。
“你的工作做得如何?”在破烂的小木屋里,汉克问话的声音听起来竟是那么细弱无力。他的下唇微微颤抖,表情极度悲伤,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回事。他说,“一切都还顺利吧?”
丽娜点点头。她觉得自己仿佛猛然坠入一场车祸中。她终于明白“超自然”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了。在这个狭小空间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她手中的杯子摸起来软绵绵的。汉克离她似乎有好几哩远。她像是置身于一场梦境中。
丽娜试着打起精神来,立刻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酒精像火一样袭击她的喉咙深处,来势汹汹又炽热难当,仿佛她吞下去的是烫热的沥青。
汉克看着杯子而非丽娜。两人的反应可说是如出一辙。
她需要的正是这一刻。她说:“汉克,西碧儿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毫无预警地突然流下泪水。看到这般情景,丽娜唯一的念头是,他看起来真的好老好老,就像亲眼目睹一朵花枯萎凋谢似的。他拿出手帕揩擦鼻子。
丽娜重复着今晚稍早杰佛瑞·陶立弗说了好几次的话。“她已经死了。”
他声音颤抖着问道:“你确定吗?”
丽娜马上点头。“我已经看过她了。”接着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