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岩洞。白岩洞又连着曹家营和瓦屋场,山山相连相衔,形成一道道自然屏障,瓦屋场便处在屏障的腹心地带。暮色中看瓦屋场就像绿色锦毯上不小心被烟蒂熏黄的一个小黑点。
以往,这个蝌蚪似的小村子到了夜晚也有它的热闹之处。村里小学三年级以上寄宿生在王修平老师的带领下或上课自习,或一片朗朗读书声。如今,龚传宝指名道姓说下一个要杀的就是王修平老师。于是学校不得不停课解散,王修平老师也不知躲哪里去了。
村里凡是有小孩的人家,都将小孩送往亲戚家里。女人们自然也随这些孩子暂时离开了村子。一个没有女人和孩子的村寨,可想而知,是没有生机而又死气沉沉的。都说山里狗凶,而瓦屋场的狗在夜里见了生人吠都不敢吠一声,悄没声响地贴着墙根走,两眼露出一种躲还来不及的深深恐惧。
这天傍晚,当欧少华这头屋顶上飘起炊烟之后,村里人竟然不顾危险渐渐来了好些人。这些人进门就说:想不到,少华不在了还有稀客来。话中含着很明显的羡慕意思,也是对少华一生为善的最高赞扬和最好总结。
大家挤在一屋,团团圈住火炕坐。躲闪的,直露的,各种不同的眼光都在猜测苏小鸥的身份和来意。
罗月好客,来的人多了,家当不够用,便不时地走到自家搬凳子,取杯子,撮烟叶,提开水。大家都关切地叮嘱她小心点,最好连背上也要长眼睛。
村长撮着烟袋,吧嗒吧嗒不停,他一直没有说话,看来他是明白苏小鸥的身份的,作为一村之长,他不得不回避媒体。村里出了这样的事,他过去提高声音说的每一句清过嗓子的官话都不作数了。
苏小鸥本想问一些相关的问题。但大家谈论得最多的话题还是少华的遇害。人们情绪依然很激动,因为在这个美丽平静的小山村,从没有发生过流血案件。人们争先恐后地演述着当时的情形。一个当时到过现场的后生指着地上的弹孔说:喏,几百粒铁砂子打出一片扇子形。目击者脸色苍白地给苏小鸥描述当时的惨状:枪一响,少华栽倒在一大堆红薯藤上,血喷得满地都是,那矮老壳龚传宝还翻过少华的身子看,只见少华全身烂得像马蜂窝,却没有咽气,眼睁睁地对着光亮,望着龚传宝,久久地,眼中流出血一样的泪水……苏小鸥再一次提出的问题中断了人们七嘴八舌地描述。
苏小鸥问的还是那句话:龚传宝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她得到的答案是众人的面面相觑。
夜深人静,山村在一片死寂中沉沉睡去。
森亮的月光从黑暗的窗棂探入欧少华的新房,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苏小鸥兀自站在窗前,睁大眼睛,望着窗外被月光映照得森亮的羊肠古道发呆。这条道路究竟一直伸向何方?它为何看起来白瘆瘆的,像一条游入大山深处的白蛇?刚才,她正在做一个可怕的想象。她想象龚传宝从冲天溪走出来,披一头乱草似的头发,阴沉着脸,在羊肠古道上猫一样悄然无声地疾走。他身后拖着一个虚幻的影子。那个影子有些像他自己,又有些像欧少华,月光把道路照得雪亮,那影子却模糊不清,唯有乱草中一双眼睛在皓月下犹如荧荧磷火闪闪发亮。继而,这双眼睛变成黑洞洞的枪口,从窗棂中伸进屋,对准苏小鸥胸膛喷出仇恨恶毒的火焰。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将苏小鸥吓得浑身一抖,睁大惊恐的双眼。原来这一声近乎人类的惨叫是从鼠的世界发出来的。
这是一个鼠子闹得疯狂的夜晚。每一场撕杀,每一声尖叫,都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煞气。苏小鸥独自躺在欧少华的新床上,对这样的撕杀和尖叫有了毛骨悚然的深切体验。她不知道山里的夜为何这样安静,安静得就像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录音棚里放录音,将一场接一场啃噬般的群体撕杀,肉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