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期日 四月二日
上八点钟,他把手提箱塞进那辆老旧的杜森伯格车,拥别了父亲,便上路了。
或许是命运有偏惠吧,当出发不久,他体力还不错的时候,沿途捎上的几位搭他便车的军人,还能跟他换换手开车;而当跨过了密西西比河之后,他也开始感到疲倦了,再碰到的那些搭车客当中,竟没有一个会开车或者有驾驶执照的。于是,当十二月三十一日黄昏时分他开到了好莱坞时,那里已经沸腾着新年除夕的欢乐喧闹,而他却从里到外每个细胞都疲倦难耐,只渴望能马上洗个热水澡,再躺到一张舒适的床垫上。
“我知道,奎因先生,”旅馆前台那位长着一对贝塞猎狗似的眼睛的服务员说道,“我知道我们确认过你预定的房间。不过……”看来,埃勒里预定的房间已经被两位刚刚从南太平洋回来的海军少尉登临并占领了。
“那么,按照海军最优良的传统,”埃勒里叹道,“他们是不会弃船的。好吧,我认输了。最近的电话在哪儿?”不过现在他得自己去找了。
卢·沃尔什在电话里大声叫喊着:“埃勒里!你当然可以住在我们家。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快点过来吧。晚会正热闹着呢。”
晚会的确很热闹,而他也不好拒绝邀请。这样,直到将近黎明的时候,他才洗上那个渴望已久的热水澡,躺上那张向往多时的舒适的床。然而这一觉却睡得躁乱不宁。模糊不清的狂吼号叫声在他内耳中回荡着;他仿佛沿着一条了无尽头的公路上的一根永无终点的白线飞速猛冲着;由于不住地紧紧抓着被单,他的手指都抓疼了。
他感官感觉着的世界,不时与梦中的世界相串合,产生了幻觉。忽而,他看见一片闪烁的阳光,闻到刚刚浇灌过的土地上玫瑰花的香气,接着,当眼睛不知不觉地重新闭上时,便又挣扎着置身于白茫茫的崇山峻岭之间了,那是个幽暗阴沉的黄昏,皑皑的白雪染着斑斑血迹,像玫瑰花朵似的。还有一回,他听见收音机里一个声音满含感情地叫了一声:海伦!转瞬之间,他便被交替着抛入了两片大海,一会儿是荷马史诗中被兵器恺甲铿锵大作的撞击之声搅扰得波涛汹涌的大海,一会儿又是当代战争中被舰船爆炸的可怕火光耀亮的大洋,那铿锵之声不停地震响、回荡,不得宁静的大海痛苦地咆哮着。
他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的时候,依然觉得疲惫不已,那个热水淋浴也只是刚刚从他那疲倦之乡的边上轻拂而过,并没有带走什么。伊芙琳·沃尔什急火火朝他冲过来——“我们还以为你睡死过去了呢,埃勒里!”接着便端来一堆东西塞给他吃,有橙汁、鸡蛋、烤面包片、薄煎饼,还有泛着黄铜色的茶(“我们没有熏猪肉和咖啡了,真是讨厌。”看来沃尔什一家的食物配给票证用得很费)。那茶,埃勒里只轻轻呷了一小口,他本来指望着能有大杯的咖啡呢。
卢·沃尔什让他选择,或者跟他们一道去朋友家,参加一个非正式的新年夜聚会,那朋友是个电影明星,住在贝弗利山上;或者,“就待在家里聊聊天儿。”对于好莱坞那种所谓非正式的新年夜聚会,埃勒里已经不止一次领教过了,因此他不顾情面地选择了后者。他们谈到这场战争,谈到演员们时下的处境——卢是一家演员经纪事物所的合伙人——还有关于纳粹集中营的一些传闻,渐渐地,埃勒里听到的他们讲话的声音越来越显得遥远而朦胧,后来,他听见伊芙琳说道:“够啦”,便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也一下子睁开了。
“你要马上回到床上去,埃勒里·奎因,尽管我也许得亲自替你脱衣服了。”
“好吧……那么你跟卢还要去参加聚会吗?”
“是的。来吧,行动吧。”
他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星期日下午了。他仍然感到很不舒服,并且还添了新的不适,浑身像得了疟疾似地感到发冷。
“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