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我母亲不仅不是村民,还是从县外嫁过来的,是跟这里毫无瓜葛的人。我觉得她是个不知事世的傻女人。十几岁的时候迷迷糊糊跟了我那去镇上工作的父亲,就这样一路跟来了睦代。结果就连我父亲死后,也没办法离开这里回去外头。她说那是形同私奔的结婚,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回去老家了。”
“嗯。”
由贵美淡淡地述说,声音就像机械朗读出来的。这令广海心痛。
“她讨厌村子,讨厌古老的陋习,跟婆婆也处不好,却只喜欢我这个女儿。”
“只是工作——”面对面的她,嘴唇薄薄地动着。
“只是出去工作,就被说成是不顾家、是个没用的媳妇,常跟祖母吵架。我妈最痛恨织布了。”
“你母亲是做什么的?”
“准护士。她说是高中的时候考到资格的。她在六岳市的医院那里工作。”
由贵美不知为何含着笑说。
“我祖母生气地骂,说又不是正式护士,丢脸死了,连个睦织也不会织,成天只想往外跑。她总是骂我妈,说她的工作根本不算什么。莫名其妙。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却也觉得厌恶、觉得祖母的虚荣心太荒谬了。这年头靠织那种布,怎么可能养得活一家四口?”
“你父亲过世的时候,你母亲没有想过要离开吗?”
“因为有我在,所以没办法离开。老人跟亲戚叫我妈留下孩子离开,我妈跟他们大吵。我妈没有丢下我,选择了在这里跟陌生人一起生活。她本来就是个个性软弱的人。即使明白没有自己的收入,这个家就过不下去,却还是觉得不织布很丢脸,抬不起头。这常让我觉得很不耐烦。——父亲死后,祖父马上病倒了,接下来才是地狱。”
她以徐缓的声调,不露感情地继续说。
“家里的气氛总是一片暴戾。明明就连祖父的看护,妈都好好努力到最后一刻了。我离家几年后,这次换祖母病倒,直到她向我妈低头恳求照顾,家里的氛围才好转一些。”
“……你说要向村子复仇,是为了你母亲吗?”
广海问,由贵美闭起嘴唇。
对于外来者的强烈批判,不论家庭内外都有吧。语气冷漠地谈论父亲与祖父母的由贵美,只把母亲视为家人亲昵地称呼。想想在这里生活的苦闷,还有国中一毕业就离开家里,由贵美在这个村中,和母亲两个人应该都是异物吧。
“不是的。”
由贵美说,撑起身子。白色的肌肤在黑暗中发光似地浮起。
“——我妈没办法离开这里,是她自己的责任。我妈保护了我,她是我最亲的人,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无法原谅她。我好几次叫她离开这里跟我一起住,可是她就是不肯。”
广海也撑起身子看由贵美。她呢喃。
“我不甘心。”
张着的眼睛,眼角突兀地鼓起泪珠。表情没有变化,那颗泪珠就好像是有人天外一笔地画上去似的。
“我从小就一直看着我妈受苦。我妈总是没道理地遭受折磨,然后向我哭诉。——每一次我都告诉她,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出这里。我要去上东京的高中时,祖父母跟亲戚都反对,就只有我妈一个人支持我,叫我离开这里没关系。”
“嗯。”
“可是就算我要她跟我一起走,她也不肯答应。说她不能丢下明明形同仇人的组父母,说街坊邻居会说话。她让我一个人离开,做为代价,她怀着受到更严厉的白眼看待的觉悟留在村子里。就连祖母死掉以后,她还是不肯跟我一起住。”
“……你祖母什么时候过世的?”
“四年前。脑溢血倒下后开始痴呆,进医院就这样死了。”
后来直到去年过世为止,由贵美的母亲即使只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