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六月一日
她扔下孩子走了,谁来帮他带孩子?父亲不敢得罪舅妈,却拿姐姐撒气。吃完饭,他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唤姐姐进了厨房,让姐姐洗碗,他像监工一样站在旁边,双手叉腰,脸色阴沉地瞪着姐姐。姐姐只要手脚慢点,或者碗没洗干净,他就恶声恶气地咒骂姐姐。父亲咒骂姐姐的话十分怨毒,根本就不像一个教书先生说的话,姐姐记着那些恶毒的话语,那些恶毒的话语伤害着姐姐幼小的心灵。舅妈听到父亲在厨房里骂姐姐,便走进厨房,冷笑着对父亲说:“李子,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就直说,不要指桑骂槐,婉榕也是你的骨肉,你咒骂她,就等于咒骂你自己,你还是个有文化的人,我看你的文化都到屁眼里去了,你还有脸当老师?以前,你老丈人家里都说你老实,我看是老实老师偷屎吃!”父亲气急败坏地走出厨房,进入书房,用力地关上了门。舅妈对姐姐说:“婉榕,你别怕,他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舅妈给你撑腰。”姐姐无言以对。
姐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梳好头,走出了房间。她手中拿着那条花裙子和那件白衬衫。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那篮子鸡蛋上,她冷笑了一声,提起那篮子鸡蛋,走到大门口,扔掉了那篮子鸡蛋,那些鸡蛋落在地上,有的碎了,没碎的在鹅卵石街面上滚动。姐姐面无表情地走到后院,划了根火柴,把那花裙子点燃,烧了;烧完花裙子,她又将白衬衫点燃,烧成灰烬。后院的那几棵栀子花枯萎了,姐姐一并也将枯萎的栀子花烧了,整个后院,充满了难闻的焦糊味。接着,姐姐将野麦草放进兔窝里,给兔子吃,姐姐木然地凝视着吃草的兔子,一动不动。
姐姐坐在门槛上掰豆角,不停地往小街另一边张望。小街上两只狗在打架,一只黄狗和一只黑狗,它们是因为争一泡小孩疴的屎而打起来的,两条狗咬在一起,乱成一团,狗毛纷飞。不少无所事事的人像看戏一样观赏狗打架,他们脸上都挂着寡淡的笑容,眼中跳跃着些许兴奋的火星。姐姐心乱如麻,根本就没有心思观赏狗打架,担心父亲回家后会有什么反应。父亲出现在姐姐的眼帘,他不像那些无聊的人停下来观赏狗的相互撕咬,而是绕过观战的人群,朝家里走来。姐姐见到父亲,心里一沉,赶紧站起来,拿起装着豆角的木盆匆匆走进了厨房。父亲踏进家门后,就四处寻找舅妈的身影,他是想我了。父亲没有找到舅妈和我,而是在厨房里找到了姐姐。父亲瞪着姐姐,恶声恶气地说:“吸血鬼,你舅妈和弟弟呢?”姐姐恐惧地望着父亲阴沉的脸,嗫嚅地说:“舅妈抱着弟弟,回舅舅家去了。”父亲明白了,舅妈是在他家里待不下去了,把我抱走是怕他养不活我。父亲不但不思己过,还破口大骂舅妈,说她拐带了我,还扬言要去派出所报案。父亲是不会去报案的,他也不敢去要回我,因为舅舅和舅妈都是强悍之人,他怕。姐姐说:“舅妈不是拐带弟弟,她说会对弟弟好的,等他长大点,会送弟弟回来的。”父亲气急败坏地撩起一脚踢在姐姐身上,瘦弱的姐姐倒在地上,头撞在灶角上,破了,流出了血。姐姐坐在地上,血从头顶流下来,流到她的脸上,流到她的脖子上。姐姐哭了,伤心地哭了,边哭边喊着妈妈。父亲也看见了血,姐姐头上流出的血,让父亲的心暂时柔软,他叹了口气,抱起了姐姐,来到厅堂里。他找来了唐镇人家常备的刀斧药,也就是止血药,敷在姐姐头上的伤处,然后撕了块破布,包扎好姐姐的伤口。父亲第一次柔声对姐姐说:“莫哭,莫哭,都怪爸不好。”姐姐望着父亲,觉得他特别陌生,因为这样的时刻并不多。
父亲到厨房去做饭了,姐姐还坐在厅堂里,回味着刚才父亲温柔的话,心里有些安慰,有些怀疑。这时,农技站的老陈带着他儿子小陈走进了我家。姐姐看到比自己大两岁的小陈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娃娃,她迎了过去。老陈是上海人,文革时下放到唐镇,他和父亲一直很要好,经常在一起谈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