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杏子和S,是大学时代的朋友。
打从第一次见到杏子,我就喜欢上她。每一次见面,每一次交谈,都让这份心情更加强烈。每当看着她,除了压碎胸口般的揪心之痛,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一下课,我就窝在靠双亲接济的生活费租来的破公寓套房里,满脑子想着她。想着她露出小虎牙的爽朗笑容,想着她脸蛋旁轻盈齐长的栗色发丝。想着她一手遮挡阳光对我说话时,瞇起眼睛的表情。想着她在课堂上低头写笔记时,露出的纸一般雪白的颈项。拂过校园的风吹乱她的头发,以为她会颦首蹙眉,一看之下,她正开怀大笑。
但是,我不敢表白。因为论容貌、论内涵,我都没自信。因为我怕和她连朋友都当不成。因为不希望她认为我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别有含意,而疏远我、提防我。
大二期中,不到一月竟难得下起大雪的那天,我在车站大楼的咖啡店里听S报告。S以平板无深度、活像干瘪柠檬的双眼注视着我,劈头便说:
“我决定和杏子交往。”
他只动嘴唇,没多余的表情动作。
杏子是在一周前向他告白的。
我拿着咖啡杯的手悬在半空中,冰水般的感情一滴、一滴缓缓落在心口。我强忍着心脏逐渐湿透的感觉,点点头。
“这样啊。”
然后我故意挖苦地笑笑。
“不过,还真意外,之前根本没那种迹象。”
回到公寓,我仰望天花板,仍旧想着杏子。
S就住在隔壁,不同系的我们原本就是藉这机缘才混熟的。我和杏子是理工学院,S则是文学院哲学系。
自从他俩开始交往,我便养成隔着薄薄的墙倾听杏子声音的习惯。不管是说话声,或其他声音。所谓的其他声音有时候和平常不一样,偶尔也会有东西在地板上摇动般的卡嗒卡嗒声响,掺杂在说话声中传过来。遇到那种情形,我总像抱着一颗苍白的炸弹,悄悄四肢趴地,盯着墙壁。然后,鼻尖凑到离有点脏的壁纸仅几公分的位置,屏住呼吸,以近得无法聚焦的双眼凝视墙的另一端。于是,恋情片片撕裂,从叫床这件事,我学得什么是痛苦和快感。
杏子明知公寓的墙很薄,却未拚命压抑声音是有理由的。因为我说谎。两人交往之后,S和杏子以为我每天的课余时间几乎都在打工。我是这么告诉他们的。但实际上,一下课我便立刻逃窜似地从杏子身边离开校舍,回到房间,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静候她的声音。一天,又一天。
某个傍晚,我盘坐在房内一角,照例竖起耳朵留意隔壁的动静。不久,门锁转动,飘进细微的话声。那一瞬间,我诧异得爬起身。
是谁?
听是听见了,却十分陌生。不会吧,我暗想着弓身向前,把神经集中在耳朵上。女人的声音,S的声音。虽然听不出谈话的内容,不过我很快就理解状况。S带别的女人回家。
S与女人断断续续地交谈约三十分钟便静下来。不久,又传出声音。是女人的声音,但不是在说话。一开始音量很小,像实在忍不住才发出,渐渐地,放纵的色彩愈来愈浓,最后彷佛夸示着什么,变成半刻意地叫出声。有东西在地板上卡嗒卡嗒摇动,然后在某一刻,叫声与声响倏地中断。
经过约一分钟,传来女人的呢喃及S的低笑。
我第一次对S心生憎恶,就在这个时候。
从此,隔壁便常常传来别的女人的声音。大致是杏子、杏子、女人、杏子、杏子、杏子、女人这样的频率。而不管听到谁的声音,我内心对S的愤怒都只增不减。可是,我无法直接找S理论,否则我天天卯足劲打工的谎言就会拆穿。于是,我怀着扭曲变形、黑暗阴沉的意念,度过潮湿的每一天。
季节转换,油蝉开